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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,薛绍在牧院的衙门正堂里,刚好已经坐了一整个时辰。
他喝了三盏茶,吃了两碟点心,甚至还用过了一份羊肉汤面的消夜。
等到这时,薛绍彻底不耐烦了,大喊道:“人呢?来人!!”
一个三四十岁的微胖男子匆忙跑过来,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穿一身八品官的青色官服,对着薛绍拱手就拜:“下官,牧院判官张知默见过驸马。不知驸马,有何吩咐?”
大唐时代的“判官”并非是正式的官名,而是皇帝特派的钦差大臣,自行选取的中下级官员来辅佐他们办事的临时职务。牧院推使索元礼的手下,就有很多的判官辅佐他断案和判事,都是临时的司法官员。
“张判官,我问你——索元礼呢?我都等了一整个时辰了,为何还不见人?”薛绍怒气冲冲的道,“以往我进宫面圣或是求见太后,都从未如此久候!他索元礼究竟多大来头,竟敢如此托大?!”
张知默既然来到牧院做了判官,当然就具备最起码的“酷吏素质”——胆大如斗心狠手辣,除了太后目空一切。
但这不意味着张知默“傻”,他心里清楚,现在索元礼本人和很多的老判官都已经藏了起来,不接薛绍的茬儿。也就只有自己这个新来的倒霉蛋,才会被推了出来往薛绍的刀口上撞。
所以张知默没像对待一般的牧院人犯那样嚣张跋扈,反而相当客气的对薛绍答话,“驸马息怒。索推使昨日奉命外出调查一棕要案,至今未归。驸马倘若有事寻他,不妨……改日再来?”
薛绍的表情真是哭笑不得,“你傻,还是我傻?”
张知默一时愣住了,“这……下官傻,下官傻!”
“没错,你还真是傻得可以!”薛绍这下真是气乐了,“我可是来投案受审的人犯,你应该赶紧把我捉起来审我。但你居然还叫我改日再来?难不成你这牧院是妓院,我中意的姑娘不在,只得改日光顾?”
“哈哈哈!”
有两个人发大笑,薛绍的左右门神。但就是这两个人的笑声,就如同一群人的声音那么大。近旁的张知默不得不侧身捂耳,否则这耳膜都要震碎了。
“闭嘴!”薛绍大喝一声,“这里是朝廷衙门司法重地,且容嬉笑?”
“是!”牛奔和段锋连忙抱拳称罪,同时噤声。
“回去,你们都回去!”薛绍不耐烦的摆手,“我现在是受审的人犯,哪里还能带随从?”
“这可不行。”段锋一口回绝,同时怒目瞪着张知默,“万一有人要对少帅动用私刑,如何是好?”
“就是,俺不走!”牛奔大吼,同时也瞪着张知默。
张知默被这两头沙场猛虎瞪得浑身发软两腿哆嗦,脸色都有些白了,真像是一只不小心跳到了饿狼嘴边的小白兔。
薛绍一拍桌子怒喝道:“再不走,砍了你俩的狗腿!”
段峰和牛奔只得咬了咬牙抱拳一拜,转身大步走了。
“好,他们走了。”薛绍笑嘻嘻的对着张知默招手,“来,快来审我!赶紧升堂——你手下的不良人呢,都叫来呀!”
张知默愣在原地苦笑不已的直挠头,你说审那就审啊?……怪事年年有,唯有今年多。谁见过犯人比判官还要更加急于开堂审案的?
张知默毕竟和索元礼这一类靠着投机取巧和告密发达的酷吏们不同,他本身是进士出身,算是“体制”内的人。他太清楚薛绍的底细、来路以及他和太后的关系了。换句话说,索元礼现在不敢来接茬可能是因为他还没得得到太后的准信,不敢私自滥审。而张知默就算知道薛绍当真是因为倒了台而被投进的牧院大狱,他也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——就算薛绍真的没了,他外面不是还有一个公主妻子、很多的袍泽死党,以及汾阴薛氏这么一个权势鼎势的大家族吗?
现在张知默自己都觉得,索元礼之所有派他来“接待”薛绍,也正是出于这一层原因。换作是别的“不懂事”的判官,上来就先对薛绍动用几出大刑,那事情就真的闹大到无可收拾了。
“驸马,你就别拿下官寻开心了。”张知默抱着拳连连作揖,几乎是在哀求薛绍,“这……这谁敢审你呀?”
“胡说!”薛绍怒斥一声,义正辞严,“你乃朝廷命官,国家司法官员,岂能说出此等胡话!”
“这……”张知默苦笑不迭,就差头上冒黑线了。
薛绍继续义正辞严,“没错,我是皇亲国戚当朝重臣。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既然有人检举揭发了我,我就必须要依法受审。你这个判官要是不审我,便是犯下了渎职的大罪。你可知后果如何?”
“知、知道,下官知道。”张知默那表情都快哭了,“近日来,下官还亲自审理了许多渎职的犯官。”
“这就对了嘛!”薛绍笑眯眯的道,“别废话了,赶紧升堂问案!”
张知默直挠头啊,现在索元礼都不敢来亲自过问,我要是升了这个堂,那不就是摆明了作死吗?
“升堂,就不必了吧?”张知默小心翼翼的道,“既然驸马是主动前来投案的,大可一切从简……下官就陪驸马喝着茶,随便聊聊怎么样?”
“你严肃点!”薛绍大怒,“身为司法官员,居然叫人犯喝茶聊天,这叫审案吗?——你们那个什么审问犯人用的‘狱持’,是怎么回事?”
“就、就是……”张知默哪里敢答,嘴里一个劲的吱唔。
“别吞吞吐吐的了,拿出来,让我玩一玩!”薛绍将手一挥,“快去!”
张知默真是哭不得,连着拱手作揖,“驸马,薛驸马,我的薛阿爷,那狱持一点都不好玩,而且,也拿不过来呀!”
薛绍眨了眨眼睛,“那我自己过去,行吗?”
“不、不行!”张知默一个劲的摆手。
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,你这判官还想不想做了?”薛绍怒气冲天的指着张知默,“你渎职!”
“好好,去,去吧!”张知默只得败下阵来委曲求全,“就让下官,带驸马去看看。”
“快走!”
薛绍兴冲冲的就走在了前面,张知默抹着冷汗跟在后面,“驸马,前面左拐。”
到了。
薛绍看到一片低矮的囚房,或者说笼子更合适。人关在里面躺下来太窄,站起来又太矮,只能是蜷着。另外除了几个小孔透气囚房几乎是全封闭的,被关进去的犯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,因此满是污秽臭气薰天,脏得不行。
薛绍点头赞叹,“好东西,有创意。”
“驸马,咱们赶紧走吧!”张知默捂着口鼻连连劝请。
“不行!既然来了,我就得试试。”薛绍一本正经的道,“不然我的人生都不完整了。”
“啊?”张知默傻眼。
薛绍自己扯开了一个没人的囚笼正准备钻了进去,我的个乖乖真是太臭了,他连忙又退了出来,“太臭了,换一间!”
张知默真是无语了,“驸马,宿囚都这样的。”
“那你不会打扫一下吗?”薛绍没好气的道,“朝廷的官员要是都像你这样人浮于事、敷衍塞责,国家都要坏掉了!”
“好吧,打扫,下官亲自打扫!”张知默只好自认倒霉,乖乖拿起了扫帚水桶忙活起来。
“打理干净了。”张知默弄完后来请薛绍,“驸马请看,这样子如何?”
“嗯,挺好。”薛绍点头笑了一笑,“我进去试试!”
张知默也懒得废话了,“请吧!”
薛绍钻了进来,只能是蹲着。透着小孔看着外面的张知默,“你得上锁啊!万一我跑了怎么办?”
“这个,下官可就当真是不敢了!”张知默倒也知道轻重,因此严辞拒绝,“驸马要跑,那就赶紧跑吧!你跑了,下官也就省事了。”
“你这昏官!就知道白吃朝廷的俸禄不干实事!”薛绍没好气的大骂了几声,张知默也不搭讪,只在外面候着。
过了一会儿薛绍觉得很无聊,便道:“我听说狱持还要敲锣打鼓的,防止犯人睡着。现在我很困了,你赶紧拿个东西来敲一敲。”
张知默先是愣了半晌,然后双手捂脸的使劲来回搓了一搓,“苍天哪,我这是造的什么孽?”
“别呼天呛地了,去拿东西!”
“是,下官这就去拿……”
半晌后,张知默拿着一面铜锣来了,如丧孝妣的站在囚房外,对薛绍道:“薛驸马,下官可得敲了?”
“敲,赶紧!我困了。”
“当当当”,张知默就轻轻的敲了三下。
“没效果啊!”薛绍在里面喊道,“我还是困。”
“当当当当——”张知默也是蛮拼的了,连着重重的敲了四五下。
“哎呀,我耳朵聋了!!”
张知默吓得铜锣都扔到了地上,慌忙扯开牢门,“薛驸马,你怎样了?——快、快出来!”
薛绍双手捂着耳朵表情十分痛苦,张知默彻底傻了眼,“完了,全完了!”
不料薛绍又慢慢的松开了耳朵,展颜一笑,“还行,没事!”
张知默全身一放松顿时瘫坐了下来,“薛阿爷,你可算是吓死我了!”
薛绍上前了一些,笑嘻嘻的蹲在了囚房门口,“张判官,你身为进士,难道不通音律吗?”
“这……”张知默不知道薛绍为何有些一问,扳着手指小心翼翼的答道,“礼乐射御书数,这儒家六艺下官多少都是懂得一些的。”
“但我听你刚刚敲锣,声音太乱。”薛绍摇头,“你肯定不通音律。”
张知默苦笑不已,“敲锣而已,大可不必合于音律。”
“不行,我这人很挑剔。你得好好敲。”薛绍说着又将囚门给合上了,在里面喊道,“给我敲一首《高山流水》!”
张知默呆呆愣着仰头看天,“什么进士,判官……我他姥姥的,死了算了!”
“赶紧敲啊!”薛绍很不耐烦的叫喊,还用脚踢牢门,“别怕,敲错了我帮你纠正。没听过一句名言吗?——曲有误,薛郎顾!”
“下官孤陋寡闻,这还真不知道。”张知默都懒得用大脑思考了,呆呆的就答了一句。
“噢,三国演义里面的事儿,你不知道也不奇怪。”薛绍低声的嘀咕一句,马上又大喊,“高山流水——开始演奏!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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