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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头看向童牛儿,见他正把一条硕大野鸡腿咬在口中,汁水淋漓而下,吃得狼狈。不禁皱眉暗想:他终是改不掉这讨饭时养下的泼皮无赖样。唉,哪一日若领到人前,岂不尽惹人耻笑?
夜里床上,童牛儿问起银若雪白日言语意思。
银若雪道:“我只是怜他二老仁义,不忍看他俩个惨遭横祸。我大哥他为人阴狠,犹工于心计,最是难斗。他——你也都知,还用我说吗?大哥他既得我父吩咐,不抓到他俩个绝不会罢手的,但愿他们逃得出去。”
童牛儿道:“可杜天横领的并不是东厂的人呵?”
银若雪道:“这正是他有心计的地方。找来一群江湖人物,只为叫云婆鹤翁摸不清来路,自然不会生疑,也就惊吓不到剑阁中的人了。”
童牛儿道:“可那端木蕊从哪里得来的消息?”
银若雪道:“自然是大哥所邀众人中有和那四位当家的够交情的,先冒险报了讯息。但他们怕不知我大哥是东厂中人,不然他们岂敢?”
童牛儿道:“若从云婆鹤翁二人品行来看,这剑阁中的人也该坏不到哪里去。可你父为什么要下令剿灭他们呢?”
银若雪心中也早存此疑,道:“剿匪灭盗向来是地方官府的事,何时要我东厂中的锦衣卫出手?便是我父必就不肯。如今却破此先例,看来其中大有蹊跷。”
童牛儿道:“我倒有个主意,既能将林凤凰找出来,又可为民除害,你以为如何?”
银若雪道:“什么主意?说来听听。”
童牛儿边笑边讲。银若雪听罢拍打他道:“你这一招可够阴狠。”童牛儿道:“可算得尽妙?”
银若雪点头称是,道:“你呵,哪里都好,就是这幅吃相不雅。就不能改改吗?哪日也好叫我领你入我家门去拜见你的岳父大人,若哄得他高兴,还怕你不封个王侯将相?”童牛儿诺诺而应。
第二日几人又凑到一起商量。
云婆鹤翁感激银若雪相待之诚,听说童牛儿还要回梁济寺探查,便邀银若雪同行。
银若雪道:“去哪里?”云婆婆道:“所谓‘狡兔三窟’,我俩个早料到会有今日之祸,已另备下隐秘住处,离此并不算远。我们先到那里躲藏,小姐一并等候童大人的消息,如何?”
其实以二老自诩高洁的性格本不屑与臭名昭著的东厂锦衣卫来往。但念着二人有相救之恩,二老一心要以涌泉相报,也就顾不得这些。
银若雪自恃虽高,但并非不辨善恶之人,也知东厂之名臭若腐鲍,人人闻之掩面,唯恐避之不及,是以听云婆婆如此至诚相邀,甚觉感动。以为若不应下反倒使人生疑,便爽快点头。
几人吃过早饭,将生活用物简单收拾到一起,云婆鹤翁提了便要出门。
银若雪忙将二老拦住道:“且莫急,我若估算得不错,我大哥必率人在前后监视。如此出去哪逃得脱?”
鹤翁道:“怕什么?转到幽僻处且看我收拾他。”
银若雪笑道:“何必麻烦?这样,第一趟贺伯伯换上童大人的衣衫,与我携物同去,我大哥必不跟随。然后再回来,云婆婆换上我的衣衫与贺伯伯去,就不必回来。我和童大人再另寻衣衫揭示身份,他们便发现时却已晚了。叫蕊小姐和我走吧,这样我大哥猜不透其中缘由,必也不会跟随。二老以为如何?”
云婆鹤翁皆抚掌称妙。云婆婆道:“小小年纪,竟有这等智谋,来日必是个女诸葛呵。”银若雪含笑礼谢,面有得意之色。
云婆鹤翁的第二个住处在一大片松柏林内。
只是那树木乃十几年前二人立意隐居时所植,其中方位含有奇门遁甲之术。外人不识,若胡乱闯入,很容易被困其中,便不至丧命,怕也要些时日才转得出。
鹤翁一边走一边将其中窍要讲与银若雪知晓。银若雪天性聪慧,一听即明,深博鹤翁喜欢,道:“来日若有机缘,我将这套本领传与你便了。小姐愿不愿意学?”
银若雪知鹤翁仍存报恩之念,暗赞老人仁义,道:“贺伯伯既有如此美意,我便拜您为师吧。”言毕便要行礼。
鹤翁见她如此伶俐,更觉满意,忙搀住道:“不急一时,且待来日。”
走入密林深处,见一块亩半大方圆内建有四间石房,门窗整齐,内外洁净,显然经常过来打扫整理。空地中种满各色菜蔬,窗前檐下开着大片秋花,赏之悦目。
银若雪笑道:“如此美丽的去处,倒比世外桃源也不遑多让。”
众人起火饮食。待睡过一夜,第二日早早起来,童牛儿换穿僧衣,与银若雪作别,准备回梁济寺去继续打探林凤凰的下落。
银若雪初尝离别滋味,心内痛如刀割,忍不住落下泪来。执了童牛儿的手不舍,万般叮咛。童牛儿却嫌她啰嗦,显得好不耐烦。
端木蕊也辞别二老,欲回剑阁与四侠覆信。二人相携同行,自松林内转出。虽各奔异地,但有三十几里路可搭伴。
走出片刻,童牛儿光着一颗青亮亮的秃头,初升阳光照耀下泛起油光一片。端木蕊瞧着有趣,终忍不住笑出。
童牛儿仍惦记着她腰下那柄逆龙宝刀,同时也觉得这孩儿天性纯净,有心逗弄,道:“休笑,看我将你头发剃了,叫你和我一个模样难看。”
端木蕊虽是女儿之身,但天性豪爽,胆气颇壮,道:“你敢,看我不将你的爪子剁了。”
童牛儿自小在青楼混迹,与女人逗趣惯了,禁忌甚少,任什么都不顾及。听端木蕊如此说,“啊呀”叫了一声,张着双手佯装要扑过,道:“看我敢不敢?我倒要瞧瞧你如何——”
他话未说完,端木蕊已跟身上前,一脚向他腹下踢来。
童牛儿武功本弱,又不及防,被踢个正着,“哎哟”叫了一声,手捂腹下倒在地上,惹得端木蕊掩口而笑。
童牛儿何等尖锐性格,岂肯甘受人欺?立时叫得震天般响,似乎肝胆皆破,肠穿腹烂了一般。
端木蕊心地本实,又不曾受过人欺,毫无处世经验。见童牛儿如此大声呼痛,立时信以为真,敛笑道:“怎么了?伤得重吗?”上前来看。
童牛儿见连银若雪都骗不倒的招数却把她唬住,心中暗笑。口里道:“痛——痛得厉害——”
他后两个字不待出口,见一双粉缎帛靴已在眼下,便伸双手使力一搂,正搂在端木蕊的双腿之上。
端木蕊不防他有诈,忽失重心,向后疾仰,摔倒在地。正要挣扎,童牛儿已一跃扑上,双拳齐出,打得端木蕊眼前金星乱冒,红光飞舞。
她却不知童牛儿下如此重手,只为她腰间的逆龙宝刀。
童牛儿以为凭她一个女孩儿家受下这两拳必就怕了,定要讨饶。谁知端木蕊是男儿性格,什么话都肯说,就是不肯说个‘服’字,拼力与他挣扎。二人在草地上翻滚扑跌,扭打成一团,竟是半斤八两,一时间谁也胜不得谁。
直滚出七、八丈远,忽觉身下一软,听得喀嗤数响,二人直坠下去,原来竟掉入当地猎户挖下捕兽的陷阱中。
那陷阱深有近丈,下面倒插几十根尖头锐利的竹签。
当时童牛儿正在上面,他反应却快,忙张开手脚撑住四壁。端木蕊毕竟是女孩儿,遇急则慌本是天性,将四肢紧紧盘在童牛儿身上,口中尖叫个不停。
童牛儿手足上的力量本弱,如果只他自己还可勉力支撑,但有端木蕊坠着却连一会也不能,憋涨了脸孔咬牙道:“下面——有竹签——快——想办法——我撑——不住了——”
端木蕊扭头下视,也骇得不轻。但她自幼习武,胆色倒比寻常女孩儿家强些。转念已有主意,翻出左手将腰间的逆龙宝刀竖起,以为凭此可支撑身体避开竹签。
刚准备下,童牛儿手脚却失了力气,二人猛地坠落。端木蕊将刀先递出,拨翻几根竹签,然后拼力下拄,想停住身体,这一招果然奏效。
她正高兴,忽觉身上受下重重一压,原来是童牛儿几经挣扎后终于掉下,摔在她身上。
端木蕊轻叫一声,倏觉胸前一痛,低头看时,见一根竹签正刺入上胸稍左,殷红鲜血已顺签流下。
童牛儿不知端木蕊受伤,用脚踢倒身旁竹签后站起,道:“好险好险。”抬头望望坑沿,觉得一跃就可跃上。转头见端木蕊仍趴在那里,奇道:“还不起来?”伸手相拉。
待端木蕊站起,才惊见她胸上插有一根竹签已被鲜血染透。端木蕊双眼紧闭,正自忍痛。
童牛儿吓了一跳,忙扶她坐下,稳住竹签后猛地拔出。见入肉近寸,若再稍深,怕就要伤到要害。
童牛儿抹去额上汗水,道:“痛不痛?”端木蕊慢慢吐出一口气,道:“你刺一下不就知道了?”
童牛儿咧嘴一笑,蹲身道:“来,骑上来,我驮你上去。”端木蕊见了不禁怔住。
古时男女尊卑有别,差异严格,任一个男子皆不愿叫女人骑在胯下,以为如此必受晦气。端木蕊自小受此教育,自然深以为戒,连想都不敢想。
她却不知童牛儿真是讨饭的出身,在市井间长大,女人的裆下也不知钻过多少次了,早不以为忌。见端木蕊愣在那里,急道:“还不快些?伤口流血呢,想送命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