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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子和保安团一连扫荡了一个月,又退回到城里去了。
乡村的四邻八庄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,一场雪让大地变得干干净净。
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,汉奸林振海仍没有被锄掉,县大队在这次反扫荡中吸取了以往失败的教训,没有盲目地把队伍拉到山里,而是利用平原的村庄、沟坎,打了一场人民保护人民的战争。在这场战争中,县大队只牺牲了十几名战士,伤了十余人。经过一个多月的悉心调养,伤员们也陆续得到了恢复。
李彪的伤也好了。他离开卫生所那天,大家都很高兴,唯一高兴不起来的就是白冬菊。她一遍遍地帮助李彪收拾东西,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,一个行李卷和换洗的衣服,还有李彪插在腰间的那两把枪了。
白冬菊为李彪打行李时,意外地看到了自己送给他的那双鞋垫,新崭崭的,显然一次也没有穿过。
她想了想,把鞋垫拿了出来。
她找到正在和伤员们告别的李彪,命令道:李彪,你把鞋脱下来。
李彪不知白冬菊又要搞什么名堂,诧异地看着她。
她一把拉过李彪,把他按到一块石头上,坐下,不由分说地把他的鞋脱了下来,把一双鞋垫放了进去。
她红着脸说:鞋垫就是穿在脚下的,不是放在背包里的。你要是喜欢,过两天俺再给你做几双。
白冬菊眼巴巴地看着李彪走出了卫生所。这时,她的心就空了,有一丝酸楚,又有一线希望。心里杂七杂八的,不是个滋味。
县大队和卫生所尽管仍在村子里,但李彪离开卫生所,还是让白冬菊百感交集,有种失恋的感觉。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,她已经习惯了照顾李彪,从不让别人插手,弄得胡小月和两个女兵哭笑不得。也只有这样,她才能感受到李彪是完全属于自己的。
李彪的伤彻底痊愈后,刘猛和曹刚就召集锄奸队开了一次会,会议的内容仍然是锄奸。时间过去这么久了,汉奸林振海仍没有被锄掉,而眼看这一次大功就要告成,结果还是让他跑掉了。
此时的县大队接到省委的通知,命令他们这一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配合国际形势,打掉敌人的气焰。而当前的国际形势是美国人已经向日本人宣战,珍珠港事件也已爆发。盟军现已攻破诺曼底防线,插入德国的纵深,而苏联红军也正从东欧向北欧推进。
现在的国际形势很好,中国战场的八路军总部在延安也发出通知,将所有的抗日力量团结起来,向敌人发动反攻。
县大队结合当前自己的能力,将重点放在了打击保安团的任务上。拔掉林振海这颗毒牙,不仅可以提高县大队的气势,更重要的是,敌人失去了这颗毒牙,再咬人时就失去了锋利。
锄奸队再次接到任务后,又进城摸了几次情况。
经过乔装打扮的几个人,曾将自己扮成汉奸的模样,骑着从保安团手里缴来的自行车,一路歪斜着进到城里。可即便如此,他们还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,向林振海下手。
对林振海来说,县大队已经是打草惊蛇了。
此时的林振海不仅加强了保安团的警戒工作,而且一到晚上,他就毫无声息地离开保安团驻地,就是保安团的兵也不知道老大去了哪里。
到了白天,林振海就又神气活现地露面了。
李彪带着锄奸队员,曾经趁夜潜进过林振海睡觉的房间。
伸手一摸,被子是凉的。林振海早就溜了,只把一张壳留在了这里。
锄奸队也抓过舌头,审来审去,也问不出个结果。
锄奸队到了这个份儿上,就彻底遇到了难题。
回到县大队后,开了几次会,也没想出更好的主意。
曹刚书记就出主意,要召开县大队全体会议,发动大家,看能不能提供更为有效的办法。
会上,大家的发言也很踊跃,七嘴八舌的,有人提出攻打县城,然后趁乱把林振海捉住。也有人说,混到城里,把林振海的爹娘骗出城,再引出林振海。
看到大家讨论得很是热烈,曹书记和刘猛微笑着点点头,耳语一番后,大队长刘猛对大家说:大家的提议很好,不过想在城里抓住林振海是不现实的。现在我们想想看,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林振海从城里引出来?
忽然,白冬菊从人群里走了出来。她掷地有声地说:让俺参加锄奸队,俺就有办法让林振海出城。
刘猛大队长正搅尽脑汁地犯着思量,听白冬菊这么一说,嘴里“咦”了一声,就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她,然后才说:你要真把林振海引出来,就让你参加锄奸队。
真的?白冬菊不相信地看着刘猛。
刘猛望一眼曹刚:那还有假,你不信我,还不信曹书记。
白冬菊胸有成竹地说:俺只要往城门口一站,林振海一定能出来。
刘猛眼前倏的一亮,众人也都想起了林振海和白冬菊理不清、扯还乱的关系。想着胡小月被抓,林振海就是指名道姓地要白冬菊来换的一幕,刘猛顿时又冷静下来,看似稳妥的方案,仍然存在着一定的危险。到时候,万一林振海没抓住,白冬菊也脱不了身,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。
刘猛摇摇头,说了自己的想法。
白冬菊一甩头说:俺心里有数。城外是咱的地界,只要俺不迈进城门,他林振海就抓不到俺。
刘猛听了,就去看人群里的李彪。
李彪此时也把这件事在心里掂量了,以前他就有过这样的想法,只不过还没有考虑成熟。现在,白冬菊主动站出来,在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下,也只能试一试了。
想到这儿,他站起身,冲刘猛和曹刚说:白冬菊的安全,就交给我们锄奸队。
刘猛兴奋地点点头。
会后,锄奸队和白冬菊很快就去准备了。
刘猛又找到李彪,按着他的肩膀说:李彪,锄奸不只是锄奸队的事,它是咱们县大队的任务,怎么配合你们,你只管说。
李彪摇摇头:这事人不能多,林振海生性多疑,已是被惊着的蛇了。
刘猛就重重地捣了他一拳:好,到时候县大队会去接应你们。
锄奸队一切准备就绪后,出发了。
队员们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,白冬菊也是一副村姑打扮。出发前,她提出了一个要求,把两颗拧开盖的手**塞在了怀里。
锄奸队的五个人,一路向县城赶去。
几个人摸到城外那片树林时,就停住了。
白冬菊就要只身前往城门口了,她一副大咧咧的样子,仿佛不是去执行任务,而是去逛县城。
李彪喊了一声白冬菊。
她回过头,看着李彪。
李彪没有说话,只是认真地看了眼白冬菊。
白冬菊一路上的心情都是美好和激动的,这是她第一次肩并肩地和李彪一同执行任务。此时,她的心情依旧是美好的,她相信,林振海一定能出来。只要抓到林振海,一切恩怨也就结束了。
她冲李彪粲然一笑,头也不回地向城门口走去。
城门前来往着进城出城的百姓,白冬菊混在人群中,向前走去。
每一个人在经过城门口时,都要在搜身后才能放行。轮到白冬菊了,一个保安团的兵正要探手往她身摸去,她一抬手挡住了:俺不进城。
保安团的兵气哼哼道:不进城你站这儿干吗?躲一边去。
她冲着那个兵一字一顿地说:你去告诉林振海,就说白冬菊在城门口等他呢。
说完,挤出人群,就往城门外走。
那个兵没听清楚,但知道是林团长的事,就追上去问:啥事?
白冬菊就又说了一遍。
这回,那个兵不敢怠慢了,忙颠颠地去通知林振海。
林振海正一脸愁苦呢,听到手下的报告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白冬菊竟然就在城门外,而且还指名道姓地要见他。难道这是真的?
他忙洗了脸,还在头上抹了头油。然后,兴冲冲地走出去。
走到院子里,他冷静了一些,喊道:卫兵。
十几个兵应声跑到面前。
他挥了一下手:操好家伙,跟俺去一趟城门口。
白冬菊等林振海等得有些心焦,她一会儿朝城门里望一眼,过一会,又望一眼,心里急得很,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的。
在她一次次地张望中,林振海骑着马,身后跟着一个班的保安团,出现在城门口。
林振海在没有见到白冬菊时,心里还存有一丝疑惑,他不明白,白冬菊为什么要来见他。难道她回心转意,答应嫁给他了?这么想着时,他也同时想到了县大队,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出来一趟,看看他朝思暮想的白冬菊。
当他见到白冬菊时,就热血撞头了,所有的疑虑和担心瞬间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白冬菊不远不近地站在城门外的一棵树下,看样子,似乎等他已经许久了。
他不假思索地打马向前,风一样地刮到了白冬菊跟前,身后的一班人,也呼啦啦地跑过去。
林振海骑在马上,瓷了一双目光,颤抖着声音喊:冬菊,你终于来了。
然后,从马上跳下,竟放声大笑起来。
白冬菊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一眼。
就是这两眼,早已让林振海心颤不已,他挥着手说:菊,咱进城吧,那里有咱的家。
白冬菊不冷不热地说:林振海,俺有话对你说。
说,有啥条件你提出来,只要俺林振海能办到。就是要天上的星星,俺也给你去摘。
林振海被虚幻的爱情已经冲昏了头脑。
白冬菊看了一眼林振海身后的那些兵,径直朝那片树林走去。
她一边往前走,一边说:跟俺过来。
林振海怔了一下,但还是随白冬菊向前走去。
他回头看了一眼,身后的兵们也跟着往前走,他摆了下手:你们在这儿等着,俺去去就回。
说完,他又望了眼城门口。一切如常。
林振海跟在白冬菊的身后,一边走,一边急不可耐地说:菊,有啥话咱进城说吧,都到家门口了。
白冬菊头也不回道:俺先和你把事说清楚,然后再跟你进城。
林振海贴身的两个卫兵悄悄地跟了上来。
林振海看到了,却没有阻止,并下意识地还摸了一下腰间的枪,但这一切并没有让他停下脚步。
快走进林子时,林振海停下了,他有些犹豫。
白冬菊回了一下头:林振海,俺是让你看样东西。你不来拉倒,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。
林振海狠了狠心,带着两个卫兵进了林子。
白冬菊站在树林里,倚着一棵树,似乎走累了。
林振海左右地看了,并没有发现异常。林子并不密,一眼望过去,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。见白冬菊等在那里,他不再犹豫,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去。
他刚想去拉她的手,就被树上扑下来的李彪扑倒了。
他还没有来得及叫一声,白冬菊就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块布,塞进他的嘴里。
林振海身后的两个卫兵,也早被王一刀解决了。
他们麻利地把林振海绑上。杨过弯腰扛起他,一阵风似地就撤了。
当保安团和日本人反应过来时,一切都晚了。
锄奸队撒开腿,一口气跑出了五六里路。
这时候,身后才响起杂乱的枪声。他们知道,敌人也就是虚张声势,何况天已擦黑,鬼子根本就不敢出城。只剩下保安团的兵在那里胡乱放上两枪。
几个人坐下来,倚着石头休息。
李彪这才把林振海嘴里的布扯了下来。
林振海有气无力地望着李彪:姓李的,你到俺家,俺一家人可没亏待过你。要不是俺爹娘收留你,你早就饿死了。俺就不懂了,你为啥总缠着俺不放?
振海,俺也不想这样,可你给鬼子当汉奸,俺就得抓你。不锄掉你,县大队和百姓的日子就不会好过。
林振海咯吱吱地咬着牙帮说:为啥每一次抓俺都偏偏有你?要不是你,俺肩上也不会挨你一枪。
李彪听林振海这么一说,眼前又闪过那一幕,他的身子抖了一下,但还是镇静地说:你在山上时,俺去找过你,让你下山参加游击队,你不干。现在,你又为日本人干事,你脚下的路可是自己走的。
这时的林振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白冬菊,扯着嗓门喊起来:菊,这次俺被抓,可是为了你。就是吃枪子,老子也认了。走吧,俺跟你们走。
说着,自己站了起来,怀着几分悲壮和无奈,踉跄着往前走。一边走,一边仰天大笑:俺上了俺喜欢的女人的当啊,又让自己的兄弟给抓了,林振海,这就是你的命啊!哈哈哈……
他笑过,眼角却滴下两滴清泪。
几个人一路往前赶,如果不出意外,再有一个时辰就到县大队的驻地了。
林振海在前面走着,突然扭过头来:李彪,你记着,你抓俺,俺是罪有应得。城里还有俺爹和俺娘,他们养了你八年,如果你还是个人,俺死了,你就替俺照顾他们。你要是没情没义,就算俺家养了白眼儿狼。
李彪就低了头说:你放心吧,该做的俺会做的。
李彪的话还没落,林振海便一头向路边的一块石头撞去,嘴里说着:俺就让你们省个枪子儿吧。
林振海头破血流地就跌倒了。
他这么做,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李彪第一个扑上去,惊呼一声:哥,你咋干傻事啊?
说着,用手去摸林振海的鼻息,见还有呼吸,就赶紧命人去找担架。
其他三个人还没有转过神来,见李彪这么说,便向暗夜里跑去。
接着,李彪又冲呆立一旁的白冬菊说:身上有药吗?最好给他包扎一下。
白冬菊就在身上摸,没摸到别的,却摸出了两颗手**,慌慌地递给李彪。
李彪又急又急:你给我这个干吗?得想办法给他止血。
白冬菊扔下手里的手**,慌忙去追前面的几个队员。
几个人一走,李彪也冷静了下来。看着眼前的林振海,心里就多了股说不出来的滋味,少年往事一幕幕地又出现在眼前。
他望着林振海就流泪了,一边流泪,一边去解林振海手中的绳子。现在的林振海是生是死都说不准,此时的他并不担心林振海会跑掉。
他一声声地唤着林振海:哥,你为啥要给日本人卖命啊?俺抓的不是林振海,俺抓的是汉奸。哥啊,你对俺好,俺一直记着;上次俺抓你,你开了两枪都没打中俺,俺也记着。哥,你醒醒呀,到了县大队,只要你把保安团的人拉出来,不再为日本人卖命,你就还是俺哥。
林振海仿佛死了一般躺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李彪再也忍不住了,趴在林振海的胸前,拼命地摇晃着。
这时的林振海终于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。最初撞在石头上的时候,他是真的被磕晕了,是李彪的声声呼唤让他醒了过来,体力和意识也慢慢地有了恢复。
李彪趴在他胸前摇晃他时,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摸,就摸到了白冬菊扔在地上的两枚手**。他一下子把手**抓在了手里,举起,朝李彪的头上砸过去。
李彪头一歪,就翻身从林振海的身上滚了下去。
林振海爬起来,扔掉手**,擦了把头上的血,冲地上的李彪说:兄弟,对不住了。俺要活,俺还不想死。
说完,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夜色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