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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猛的腰伤又犯了。伤是老伤,在长征打腊子口时受的伤,一块弹片嵌进了腰里。当时部队没日没夜地赶路,没有时间、也没有做手术的条件,块弹片就一直没有取出来。
刘猛大队长的腰就经常疼,严重的时候,腰都直不起来。
此时,刘猛趴在老乡家的炕上,手捂着腰,嘴里吭吭哧哧的,汗从脸上滚了下来。
通信员就去喊卫生员胡小月。
不一会儿,胡小月就来了。
刘猛一见到胡小月,情绪似乎就稳定了下来,笑道:你是小神仙啊,你一来,我这腰就不那么疼了。
胡小月看了刘猛的腰伤,也把了脉后,说:大队长,你这腰伤发炎了,得消炎。
县大队一直处于缺医少药的状态,胡小月来了后,县大队的人有个伤病什么的,她就用中医的法子来治,每次也能药到病除。
不巧的是,这阵子胡小月的药箱里已经没有药了,就连常用的几味草药也用完了。刘猛的腰伤,让胡小月一筹莫展。
她有些无奈地站在刘猛身边。
刘猛的表情就有些紧张:咋,我这伤不能治了?
胡小月咬着嘴唇道:能治,你等着。
说完,转身就走了出去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她走出来时就决心进山去挖药。
药是挖到了一些,但还缺一味,她找了好久,也没寻到那一味。
天越来越阴,看样子要下雨了。胡小月在找药的过程中,已经抬头看了几遍天了,她一直在心里念叨:千万别下雨啊。
雨还是下起来了。雷鸣伴着闪电,雨就来了。
就在这时,她在一片崖壁上,看到了要采的草药。淡黄色的花朵在风雨中飘摇,她顾不了许多了,奋力向崖顶攀去。
药是采到了,脚下一滑,人就从崖上掉了下去。
她的腿摔伤了,无法行走,她就试着往回爬。
雷鸣电闪不歇气儿地继续着,她只有一个念头——把药带回去。刘猛需要她的药,有了药,他的伤就能治好,他就又可以带领县大队去打游击了。
刘猛是县大队里她最欣赏的一个,只要刘猛在,遇到多大的危险,她都会踏实下来。在她的心里,刘猛就是县大队的主心骨。现在的刘猛因为腰伤,趴在炕上起不来了,她的心里比刘猛大队长本人还要心焦。
最先发现胡小月失踪的就是李彪。
李彪去看胡小月,胡小月却不在。两个女兵说胡小月给大队长看病去了。
大队长腰伤犯了,李彪是知道的。到了大队部,只看见刘猛一个人趴在炕上,脸上还挂着一抹微笑。
大队长,你的腰伤好了?
刘猛笑眯眯地说:快了,小月给我熬药去了。
李彪一听,心想坏了,胡小月一定是上山挖药去了。几天前,他就知道胡小月手里什么药都没有了,这两天他正想陪她上山去挖呢。
想到这儿,他二话不说,转身从大队部出来,向山上奔去。刘猛还在身后开玩笑道:好你个李彪,你是来看我的,还是看胡小月的?
李彪走到半路,天上的雨就落下来了。他的心里就更急了,雨天上山,又是个女孩子,要是出点意外,可如何是好。
他一路向前狂奔,嘴里高一声、低一声地喊着胡小月。
他在一片水洼里发现了胡小月。
胡小月已经没有力气爬了,挖到的药材还在她身背着。听见李彪的声音,她举起了一只手。
李彪把她从泥水里抱起来,一用力,就放到了自己的背上。一边往回走,一边嗔怪道:不是说好了,俺帮你上山挖药吗?你咋一个人就跑出来了。
胡小月忍着疼,有气无力地说:刘大队长腰伤犯了,没有药,他就下不了炕。
李彪听了,又气又急。
刘猛喝下胡小月汤药后,一宿的工夫,就又从炕上爬起来,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大家面前。他听说胡小月上山采药摔了腿,又被大雨淋了,正发着高烧,就赶紧过去看望。
胡小月病得不轻,一边高烧不止,一边打着抖。
刘猛用手在她的额前探了一下,就喊了起来:怎么烧成这个样子?
两个女兵哭丧着脸说:大队长,小月姐是腰摔伤后,有了炎症引起的高烧。
刘猛焦急地冲女兵说:那赶快给她熬药呀?
中药太慢了,得用西药消炎。
刘猛背着手,在屋急得团团转:就没有别的办法吗?
两个女兵忙不迭地摇摇头。
这时的胡小月已经开始说胡话了:快把药给大队长端过去。
看着高烧而面色酡红的胡小月,刘猛这个出生入死的汉子,再也受不了了。他一头撞开门,大喊一声:通信员——
通信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颠颠地把马牵来了。
刘猛扯过马缰,一下子跳了上去,头也不回地冲通信员说:告诉曹书记,就说我出去一趟,下半晌就回来。
通信员张张嘴,想说什么,刘猛已经打马跑开了。
刘猛知道要想搞到西药,就必须进城。胡小月是为他采药才受的伤,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无药可治。他一定要进城,就是再难、再危险,也要把药弄回来。他自己也说不清,这股子力量从何而来,只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。
他骑着马,一直来到郊外才清醒过来,发现自己竟然还穿着军装、带着枪,而眼下这个样子,他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城的。
他把马拴在一片树林里,伏在沟里想着对策。
说来也巧,这时几个保安团的人说笑着走了过来,有的牵着羊,有的枪刺上挑着鸡,一看就是出城打野食去了。嘴里还哼着小曲,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。
他迅速躲到树后,就听走在前面的一个家伙说:这次幸亏没有碰上县大队的人。
另一个接茬儿道:县大队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,被咱们追得都快穿不上裤子了,哪还有心思跟咱们玩儿。
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兵向刘猛隐身的方向走来,一边走、一边解着裤子。前面的几个人开着玩笑:赵小四,憋一会儿就进城了。你钻小树林,小心县大队割了你的屌。
赵小四嘴里呜啦着,说了几句什么,就解开裤子,冲着一棵树,一抖一抖地撒尿。
刘猛盯着撒尿的赵小四,眼睛都红了,没等那小子系好裤子,他就扑了上去。赵小四嘴里没等喊出个“啊”来,就被刘猛的大手给捂上了。
被扑倒的赵小四,这才看清了刘猛。他嗓子里“咯”了一声,就吓得晕了过去。
刘猛静伏了一会儿,见前面的几个人并没有注意后面的赵小四,这才开始下手。
他轻而易举地用绑腿把赵小四捆了,又用袜子把嘴堵了,然后就把赵小四的衣服扒下,穿在自己的身上。
然后,扛起赵小四的枪,枪刺上仍挑着那只母鸡,大步流星地向城里走去。
进城门时,并没有费太多的周折。
一个保安团的兵,上下地看了看他:哎,你是哪个中队的,咋没见过你?
刘猛笑嘻嘻道:俺是新来的。
把门的兵就说:是新兵呀。
说完,往上一跳,就把挑在枪刺上的鸡抓到了手。
您要就拿去,孝敬你了。刘猛一脸堆笑地点着头。
那个兵耍无赖道:想不给也行,你到城外蹲着去,等着八路军县大队的人来收拾你。
不敢,不敢。刘猛忙点头哈腰地赔着笑。
到了城里,他很快就找到了药店。
掌柜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,正坐在店里打盹。
他一走进去,半截子黑影就堵在了门口。
掌柜的睁开了眼睛,见了他,忙立起身道:老总,买药?
他往柜台上一靠,指着柜里的药说:俺要消炎、退烧的。
掌柜的就打了个愣神,说:这些药都是日本人不让随便卖的。
刘猛的脸立马绷了起来:保安团的也不卖吗?这可是俺林团长要的。
掌柜的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。
刘猛把枪往地上一墩:快点,耽误了俺团长的事,看不把你的店砸了。
掌柜的害怕了,忙翻箱倒柜地找药,最后用布把药包了,一脸紧张地说:千万别让日本人看见,那俺可就是死罪了。
刘猛接过药,伸手向身上摸去,自然什么也没有摸到,便说:俺出来匆忙,没带钱,一会儿给你送来。
掌柜的脸都变青了:老总,俺可是小本经营啊。
刘猛想了想,就把枪从柜台上递了过去:那俺把枪押这儿,一会儿送钱过来。
说完,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。
掌柜的抱着枪,接也不是,扔了也不是,跟在刘猛身后:老总,俺要这枪没啊,你可快点儿来送钱呐。
出城门的时候,还是费了些周折。
刘猛把那包药系在了腰上。出城时,他换了一个城门,进城走的是西门,这回他走的是南门。
此时,太阳已经偏西,城门外空荡荡的,没人进,也没有人出,两个鬼子神气地立在城门口,两个保安团的兵抱着枪,缩着身子,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。
刘猛还是穿着那身保安团的衣服,大摇大摆地走近了城门口。
两个日本兵见了,马上把枪架了起来,喊了一声“八嘎”。
他笑着冲两个日本兵点着头:皇军有事?
说完,用手指了指站在城门口的两个保安团的人。
日本兵不知刘猛何意,看了眼两个保安团的兵,便放下枪,让刘猛过去了。
保安团的人怔怔地望着走过来的刘猛,第一眼瞅着眼生,仔细看看,还是不认识。待刘猛走近,他们都睁大了眼睛。
刘猛先发制人地冲两个人打起了招呼:两位好啊。
然后,神秘地把两个人叫到跟前,故意压低声音说:林团长让俺给他办点私事,需要出趟城。
他一提林团长,两个人不由自主地表情凝重起来。
他不敢久留,见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,便大步向城门外走去。
一个老一点的兵,似乎回过味来,叫了一声:哎,你的路条呢?
他头也不回地说:走得太急,忘带了。
两个保安团的兵呆怔的你望俺一眼、俺看你一眼,疑惑地说:这时候出门,那不是等于送死吗?
另一个也说:是啊,他好像啥家伙都没带。
这时,两个日本兵醒悟过来,冲他们喊了一声:八嘎,他的八路的干活?
两个保安团的人突然也灵醒了,望着日本兵,点着头说:这人可疑啊。
日本兵嘴里叫了声“八嘎”,就追了出去。
刘猛一走出城门,便大步飞奔起来。
他料到敌人很快就会追上来,但只要让他走出城门,他便有把握跑掉。
敌人追过来朝他开枪时,他一骨碌,翻身滚进一条沟里。
前面就是一片树林,敌人不敢追下去,就朝里面一阵乱射。
子弹贴着头皮嗖嗖地飞过,他顾不了许多,奋力向前奔去。
他一口气跑到了拴马的地方。
马和衣服都在,被绑的保安团的兵也在,见他跑回来,惊恐地望着他,嘴里“呜呜”着什么。
刘猛三两把就把身上的衣服扯下来,掷在地上,换了自己的衣服,解开马的缰绳,翻身上马,疾如风电地跑下去。
身后传来敌人零星的枪声。
刘猛回来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。
李彪带着锄奸队的人正在寻找刘猛,在村头,几个人就碰上了。
大家拥上前,一脸焦急地问:大队长,你去哪儿了?曹书记找你都找疯了。
刘猛嘿嘿一笑:我去了一趟城里,办点小事。你们回吧,我这不是回来了嘛。
他骑着马,径直来到胡小月的宿舍。
人还没有从马上跳下来,就大呼小叫起来:小月,药找来了,有药了。
曹书记正巧也在这里。
胡小月的高烧始终没退,嘴上还烧起一层层的燎泡,白冬菊和两个女兵轮流守护着她。
曹书记背着手,在地上一遍遍地走,样子焦急而慌乱。上午刘猛就神不知、鬼不觉地就消失了,直到现在也不见个人影。胡小月又烧成这个样子,他能不心急气乱吗?
就在这时,听见了刘猛在门外的大呼小叫。
曹刚兴奋地冲了出去,差点儿和奔进来的刘猛撞个满怀。
曹书记一把扯住刘猛:说,你去哪儿了?害得我到处找你。
刘猛嘿嘿一笑道:一会儿再告诉你。
说完,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屋,把药交给白冬菊:这是消炎和退烧的药,快给她吃了。
这才浑身轻松地从屋里退了出来,一边走,一边咝咝哈哈地说:小月这回有救了。
曹书记正在院门口来来回回地走着。
刘猛了解曹刚,一遇到事情,他就是这副样子,走一趟、又一趟的,在前面晃来晃去,弄得人头晕。他没事人似地凑过去:咋了,又出啥事了?
曹书记停下脚步,声音沉重地说:刘猛同志,你违反纪律了。
刘猛用手指着自己,一脸无辜的样子:俺?然后,马上又接着说:曹书记,今天这事是这样的,昨天胡小月同志为治俺的腰伤去山上挖药,才弄成这个样子,你说我能袖手旁观吗?是,我走之前,没有按规定和你商量,可我说进城,你能同意?这事也就只能先折后奏了。
曹书记不理他,顾自说下去:咱们是县大队,是地方的正规武装,是有纪律的。你这样、他那样,这支队伍还怎么带?
刘猛马上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:我检讨,我一定做深刻的检讨。
说完,回过头,又冲屋里喊:咋样,药吃下去了没?
白冬菊在屋里道:药已经吃了。俺们正在洗伤口,你们不要进来。
刘猛这才回过头,冲曹刚的背影挤了挤眼睛。走过去,拍拍曹刚的肩膀说:走,咱们回去,我马上召集支部的人,向大家作检讨。
你的检讨在支部大会上还不够,要在全大队面前检查,这样才能引起足够的重视。
行,你说咋办就咋办,听你的。刘猛的脸上一点不见愁色。药搞来了,小月的病就有治了,现在让他干什么,他都没有怨言。
胡小月一连躺了三天。在这三天的时间里,刘猛一有空就来看胡小月。
第三天一早,胡小月就醒了,烧也退了,就是摔伤的腿还动不了。
刘猛一见胡小月就说:你可醒了,真把人给吓坏了。
胡小月勉强地欠起身子:大队长,听说你为俺去城里搞药,都犯纪律了?
说到这儿,胡小月的眼睛就湿了,哽着声音再也说不下去了。
刘猛忙扶她躺下:纪律不纪律的,咱先不说。只要你病好了,我就放心了。你是为我的腰伤才弄成这样的,我不救你,那就太不够意思了。
胡小月喊一声:大队长。眼泪便流出来了。
刘猛一见到女孩子的眼泪,就搓着手,不如如何是好地说:别哭,别哭嘛。
胡小月把眼泪抹了,蒙胧地望着刘猛。此时的刘猛,也正痴痴地望着胡小月,两双目光碰在一起时,胡小月就躲开了,脸微微地泛起了红。
刘猛又作出大咧咧的样子说:那啥,你先休息,我出去看看。
胡小月的伤除了牵动着刘猛,第二个最上心的人就是李彪了。他已经无数次地出现在胡小月的面前,他一进屋,就把手放在了胡小月的头上,然后弯下腰问:小月,好受点儿没?
小月就点点头,望着李彪,淡淡一笑。
李彪每次过来,白冬菊就一脸的不高兴,她自己也说不清为啥不高兴。
她先在门外把李彪拦下,白着脸说:小月睡了。
李彪就小声说:俺看一眼就走,不惊动她。
白冬菊就无话可说了。她亲眼看着李彪坐在胡小月床前,一次次地把手探向小月的额头,还端了水,在自己的唇边试了试。
李彪在做这一切时,白冬菊的心都要碎了。她瞥了一眼,又瞥了一眼,实在看不下去了,走过去,接过李彪手里的碗:胡小月就不用你操心了,你们锄奸队的事大,就不劳你大驾了。
李彪不明就里地说:不碍事,现在俺没事。
白冬菊接过水碗,用身子把李彪挤到一旁。李彪干干硬硬地站了一会儿,又站了一会,才说:小月,你安心养病。等下午,俺再来看你。
李彪一走,白冬菊就把这股怨气撒到了胡小月的身上,她话里有话地说:小月,你行啊,人缘这么好,大队长亲自来看你,还冒着生命危险给你弄药。李彪也一次次地来,咱这门槛都让他给踏平了。
胡小月就笑笑,把认识李彪的经过说了。
白冬菊听了,嘴里“啊”了一声:俺说嘛,他对你这么上心。俺还以为他对你有那个意思呢。
胡小月的脸就红了。
白冬菊马上又说:小月,那你是不是对李彪有意思啊?
胡小月依旧红了脸道:你说啥呀?俺咋听不懂。
白冬菊见胡小月真不明白,就直通通地说下去:俺是说你是不是想嫁给李彪?
胡小月用手推了一下白冬菊:胡说什么呀,这兵荒马乱的,现在谁有心思想那个呀。
白冬菊仍不甘心地追问:俺是说以后。
胡小月侧过身子,难为情地说:以后?谁知道以后呢。
这时的胡小月想到爹的惨死,脸上的神情暗了许多。
白冬菊听了,心暂时放了下来,看到一脸神伤的胡小月,惊道:小月,你怎么哭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