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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凉风来袭。
陈府,秋水小筑。
薄如烟雾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,浅浅荡漾在墨绿的桂花树上,一粒粒金黄的花朵被风带上窗沿,柔和的清香四散弥漫。
陈昕言抬起脑袋,呆呆地望着天际朦胧的银月,往日活泼的神色被一抹担忧取代。
“姑娘,夜里寒气深重,奴婢伺候您去里间歇息吧。”
荷香端着茶具从外面进来,就看见她们姑娘又开始望着窗外出神。她在心底叹了口气,从肚圆的茶壶里斟出一盏温茶。
茶壶里泡着枣仁百合,有补肝血调睡眠的功效,想到姑娘近日总是辗转难眠,荷香特地让人去取了枣仁和百合回来。
陈昕言转过身,看见进来的是荷香,眼里闪过失望,随后开口问道:“荷叶回来了么?”
荷香摇摇头,正要说话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,紧接着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裳的丫鬟走了进来。
“姑娘,奴婢回来了。”
陈昕言眼睛一亮,连忙问道:“怎么样,打听清楚了吗?他有没有事?”
“姑娘放心,沈公子暂时无事,只是被从国子监请了回来,如今沈府已经戒严,无令不得随意出入。”荷叶缓了口气,就赶紧将自己打听的消息说出来。
她口中的沈公子,说的是大理寺卿沈大人的独子沈恒枫。
沈恒枫与陈叙言是同窗,同在国子监读书,不仅学识出众,相貌亦是俊美非凡,皎若玉树临风,清如朗月入怀。
少女情怀总是诗,遇到这么一位有救命之恩的俊雅少年,陈昕言会动心实属正常。
可惜陈府与沈府关系平平,她这缕缱绻情思并不敢让父母知道,只能偷偷躲在人群外,满心酸涩地关注着他的一点一滴。
“又不是沈公子惹的事,为什么要将他叫回来,再过三个月就是乡试了,这不是平白耽搁他的时间么。”
陈昕言不满地皱起眉头,眉眼间多有忧愁。
荷香闻言,轻声安慰道:“姑娘不必太过忧心,沈公子学问扎实,厚积薄发,这次定会榜上有名的。”
身为陈昕言的贴身丫鬟,荷香如何猜不到姑娘的心思呢,可惜这中间横亘着两位皇子,现今沈府又与文阳侯府结怨,姑娘的期望注定是要落空了。
陈昕言闻言摇摇头,脸上的忧愁没有减少。
她就算被父母宠得单纯简单,也知道官场的浑浊和复杂,一着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,更不必说这里面本质上是两位皇子的矛盾。
打虎不死,必遭反噬,这些官场的大人们更明白这个道理。
沈府被戒严,沈大人被要求闭门思过,这么一个大好的削弱晋王势力的机会,文阳侯和娘娘岂会放过?
有多少人就是这般再没有翻过身来的。
她手指蜷缩了一下,咬着唇心底犹豫不决,她真心希望二皇子表哥能夺得太子之位,可她更不愿沈公子出事......
*
清早起海云,风雨刹那时。
已经巳时三刻,天还阴的厉害,今日估计是要下场大雨。
珍珠撑起支摘窗,望了眼外面的天色,转头说道:“姑娘歇会儿再抄吧,这屋里黑沉沉的,别伤了眼睛。”
江善甩了下手腕,慢慢说道:“没事,反正我字写得大。”
碍于容妃权势,她虽然服软了,不代表就得温顺听话,字写得大一点笔画歪曲一点,也不能怪她呀,谁让她没怎么读过书呢。
这话倒也不是她胡编乱造,周府虽然不缺银子,但她是女孩又历来不被父母重视,六岁过后才随着女先生简单的学了两年。
平常读书写字没有大问题,但要字体清秀或是吟诗作对,就是在为难她了。
珍珠见此,转身去了外面,没过一会儿点了一支蜡烛进来,放低声音劝道:“要奴婢说,姑娘您做做样子就成,何必这么认真。”
她有认真吗?
江善嘴角微微弯起,两天过去她一遍都没抄完,可算不上认真。
对于容妃这类说话不说透的人,最好的应对办法,不是斟字酌句,深扒对方话里的含义,而是直接拿她的表面意思,直来直往最是能让对方无话可说。
对方既然吩咐她抄几遍,一到九之间,都是几遍的范围,那她就随便抄咯,若是对方嫌少,谁让她前几日手腕受了伤,容妃一个做长辈的,小辈带伤为她抄写的经书,她还嫌弃就显得太过了。
她心底算盘打得叮当响,脸上不自觉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容,像是已经看到容妃阴沉着一张脸的模样。
“姑娘,表姑娘过来了。”
流春笑着撩起门前的竹帘,露出身后明眸浅笑的陈昕言。
“表妹来了,快进来。”江善立即放下手上的笔,从书桌后起身,拉着陈昕言去了旁边的炕榻上坐下,“眼见待会就有一场大雨,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呢。”
红绡端着茶具上来,轻手轻脚地斟了两盏茶递上,又转身出去端了糕点和果子进来。
陈昕言浅勾了下唇:“怎么会呢,说了要来找表姐玩,我岂能食言而肥。”
江善看了她一眼,将手上剥好的蜜桔递过去,“表妹是遇到什么事了么,我瞧你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。”
陈昕言一向明媚精神的脸上多了明显的苍白,眼下覆着一层浅浅的青影,虽有轻施薄粉,但那股疲惫之感怎么也挡不住。
陈昕言看了眼面前晶莹的蜜桔,沉默地摇了摇头,捧着茶盏的葱白手指捏紧,低下头脸上写满犹豫......以及一抹浅浅的挣扎。
江善拿着蜜桔的手收了回来,掰下一瓣塞进嘴里,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爆发。
一颗蜜桔吃完,对方还是一副明显有事却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,江善轻叹口气,伸手握住陈昕言搁在炕几上的手,声音温柔道:“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,你有什么事不如说出来,我们一起想办法。”
落在耳中的宽慰和关心,让陈昕言心里越发不好受,她紧紧咬着唇,过了好半响才低低问道:“表弟的身体好些了么,我带了些鹿茸和阿胶过来,等会儿给他送去。”
江善点点头,说道:“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,唯独手臂上的伤口刚刚结疤,需得再养上几日。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陈昕言抬头飞快瞥了江善一眼,脸上欲言又止。
江善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,关切地回望过去:“表妹有什么话,不妨直说。”
“我......”
陈昕言嘴唇微微张合,斟酌衡量片刻,在江善的注视下,孤注一掷般祈求道:“表姐,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,但若是我不帮他的话,沈公子一辈子就毁了......你能不能劝劝表弟,让他不要再追究被打的事......我看表弟伤的也不是很重......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说到最后几乎是声若蚊蝇,很显然她自己也明白这个要求有多么的强人所难。
“表妹,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!”
江善听见这话立即紧绷了脸,眼底透着疑惑和不可置信,眼神黑黝黝的看得人心底发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