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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潜一直目送着严争鸣他们离开,眉头始终没有打开。
他习惯报喜不报忧,只有在别人转身的时候,眉目间才会露出几分心事来。
程潜提出自己要留下跟唐轸走,确实想帮忙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也是与严争鸣的想法不谋而合——他打算和师门分开一段时间。
虽然大师兄态度恶劣,极不配合,怎么问都撬不开他的嘴,但不妨碍程潜多多少少猜到了,严争鸣的心魔恐怕和他关系匪浅,否则他想不出大师兄有什么话不能和自己说。
然而程潜心思剔透,为人却总是少几分机巧,他猜得到归猜得到,下一步却不知道该怎么拿捏,他既不会旁敲侧击,也不会拐弯抹角,只怕自己不够妥帖,不小心再给大师兄添些堵,这才想到暂时离开一阵子,寄希望于他那什么都缺、就不缺机巧的二师兄李筠。
程潜也不知道李筠能不能靠谱,师兄们还没走远,他已经先行不动声色地牵肠挂肚起来。
大概总有那么个人是老天派来克他的,着实让他体会了一回“相见时难别亦难”的滋味。
唐轸冷眼旁观,颇有几分感慨地说道:“贵派的同门情谊,真是让人羡慕得很。”
程潜这才回过神来,收回目光道:“耽搁了,唐兄,对不住。”
唐轸不以为意:“左右我脚程也慢,不碍事。”
年大大从旁边凑上来搭话道:“怎么,唐前辈的师门不和么?”
“说不上和不和,”唐轸微微眯起眼睛,好像在追忆起什么,脸上染上了几分落寞,说道,“他们扶摇派的人贵精不贵多,我们牧岚山却不同,牧岚山太大了,掌门之下有好几个长老,各自占着各自的山头,收着自己的徒弟,我在山上几百年,连长老都没认全,同门间也就只有门派大比这样的场合才能互相见一面,谁是谁都不知道,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,久而久之,大家就都全凭资质与能耐说话,等级森严得很,冷冰冰的。”
唐轸说着,看了程潜一眼:“你们那比较有人情味,不像个门派,倒像个家。”
年大大说道:“门派一大,人就多,人一多,秩序就森严,大家感情也自然疏远,没有办法的,不过同门之间,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交好吧?”
唐轸道:“确实有一个师妹,从小和我一同长大,她……长大以后脾气不大好,但幼时与我感情还不错。”
这是程潜第二次听他提起师妹,便问道:“你的师妹是不是叫唐晚秋?”
“嗯,是她。”唐轸头也不回地说道,“不过我们所谓的‘师兄妹’,也就是个长幼名份而已,小时候尚且有几分亲近,长大后基本就各奔东西了,大家都是牧岚山的过客,现在她就算站在我面前,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认得了。我知道你们和她颇有渊源,如今她的人早不在*之内,她的所作所为也就不必算到我头上了。”
唐轸身上有种圆滑又坦荡的冷漠,不知是本性如此,还是他多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缘故,他不收徒,也不回门派,甚至鲜少提起牧岚山,只是自己漫山遍野的漂泊,无论遇上谁,都只当对方是短暂的同行客。
一行人扮作流落南疆的散修,雇了马车,像凡人那样一路翻山越岭,继续往南去了。
程潜和唐轸都不是很喜欢聊天的人,可把年大大给憋得够呛,只好去撩拨最好欺负的六郎。六郎在程潜最危险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想冲上去,可此刻风平浪静了,他却连句话都不敢跟程潜说,每每只远远地跟着,见不得光似的低着头,将脸埋在阴影里。
年大大跑来和六郎咬耳朵道:“哎,小兄弟,我想拜入扶摇——就是程长老他们门下,你跟我一起吗?”
六郎扫了一眼程潜的背影,又飞快地收回目光,默默地摇摇头。
年大大还道他有眼不识泰山,连忙聒噪地凑上去道:“哎,这些事你不懂,我来与你分说——那些修出元神的可都是有上天入地之能的大人物,不说寻常人,就是好多小门派的修士,一辈子都不见得见过元神修士呢。”
六郎不答音,只是默默地听着。
年大大有点好为人师,见他注意力在自己身上,越发眉飞色舞起来道:“再说,元神和元神也不一样,你看看扶摇派那几位前辈,我们程长老……哎呀,那就不用说了,还有他们掌门,那可是剑修啊!我第一次见到活的剑修……虽然脾气不怎么样,但是没关系,跟一个元神以上的剑修说过话,这事够我出去吹好几年的牛了。”
六郎摇摇头,吃力地哑声道:“唐真人留下我一命,我要留下来侍奉他,况且我本领低微,跟在程真人身边也只有拖后腿,只好先记着,往后再报答。”
年大大听了,愣了愣,忽然对六郎道:“你……你这个人,程长老说不定愿意收你为徒。”
六郎低下头,不再言语了。
这一路往来不过百十来里,他们这一行人居然被各种大妖小魔打劫了不下十来次。
程潜一剑砍了两个企图半夜三更摸进来杀人夺宝的魔修,感觉自己这一段日子称得上是杀人如麻了。霜刃上已经薄薄地结了一层血霜,映得程潜眉心不由自主地爬上了一层杀意,显得更加生人勿近。
南疆自从出了一条魔龙,魔修们好像蠢蠢欲动地准备造反,四处集结势力,手段也十分简单粗暴——将一城中男女老幼屠戮一空,直接占领,在城楼上铺满血气,挂满人头,然后人为地逆转城中清气流转,建立了好几座魔城。
不巧的是,冰心火就在魔城的地盘内。
所谓“冰心火”,其实并不是一团真火,而是一块特殊的石头,相传此物外层冰冷如千年寒冰,内里却含着一块灵气充沛的暖玉,保存尸体能千年不腐,还不至于把尸体被冻挺了,拿出来像刚断气的一样新鲜,是南疆大城昭阳中的奠基圣石。
南疆热得要死,瘴气横行,可谓气候恶劣,唯有昭阳城因为这团冰心火的缘故四季如春,来往客商都汇聚在此地,逐渐成为南疆第一城……眼下便宜了那些魔头。
年大大没心没肺地感慨道:“我本来还想,这‘冰心火’是人家城基,别人怎么肯给?我们又不可能巧取豪夺——这下好了,昭阳城被魔头们占了,我们无论是硬抢还是巧骗,都不伤道义了,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。”
程潜才不相信这是巧合,意味深长地扫了唐轸一眼。
唐轸倒也大方,直言道:“巧什么?我早料到南方将乱,此番是特意来浑水摸鱼的。所谓‘天机’,也就是耳听四面、眼观八方,再略通一点凶吉之术罢了,近来南疆魔气汇聚,各大门派都有异动,天衍处更是调集了不少高手前来,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,只是没料到竟有魔龙出世这么大的动静。”
程潜心里一凛,韩渊化身什么不好,化身成龙——偏偏他还是往北方而去,难道他是去皇城帝都了?
难道……他还记恨当年周涵正画魂之仇,要去寻朝廷的晦气?
程潜跟唐轸多年相交,虽然因为两个人性格的缘故,彼此都不算太热络,颇有些“君子之交淡如水”的意味,但说起话来毕竟也比旁人少几分顾忌,程潜直言问道:“唐兄,我向你请教一件事……”
唐轸心照不宣道:“你四师弟?”
“正是,”程潜问道,“依你看,我四师弟果真是一身二魂么?”
扶摇山下,没认出长大后的水坑,一个韩渊始终在想方设法地放跑这个陌生的姑娘,另一个却要大开杀戒。
天劫之下,一个韩渊言之凿凿要活剥水坑的妖骨,另一个却为了救水坑,痛苦地拽回了魔气……
“我看你是不明白什么叫做‘以心魔入道’,”唐轸道,“他身上另一半不是别的,就是他自己养大的心魔,到了他这种层次的修为,心魔早已经不受他本人控制,反而会反噬主人,你说这如何算?心魔是他也不是他,他最深刻的仇恨肯定与那心魔如出一辙,但若是……你大师兄一口咬定他被魔物附体,也勉强说得过去。”
程潜:“他怎会走到这一步?”
“这我不知道,只能给你猜上一猜,”唐轸想了想,百无禁忌地说道,“譬如拿我来说,我现在是个孤魂野鬼,做梦都想重新拥有一个肉身,夺舍当然是最好的,不但肉身不腐,还能将对方一身修为收为己有,虽说夺舍之道乃是邪术,但我也不见得不会,只是不屑走这一道而已,但这时我若是有个一根筋的心魔就方便多了,我想要什么却不愿意做的,它都能做到,我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,又可以假装此事并非出自本意,岂不无辜又便宜?”
唐轸嘴里说着“不知道”,这番话说得却是言辞如刀,程潜一时无言以对。
唐轸又道:“你那魔头师弟,当年与你关系和睦么?”
程潜手指狠狠地勒紧了手中霜刃,声音压在嗓子里,低声道:“胜过亲生。”
唐轸轻轻一笑道:“那不就对了,他修为低微,门派危难临头,他非但不能御敌,反而被敌人利用,错手杀你,从此有何面目见同门?有何面目见自己?干脆借着画魂余力,推波助澜地放任心魔剑走偏锋——心魔之道,须得又强大又软弱之人才能成就,说起来你这四师弟也是个人才。”
“别说了,”程潜蓦地站起来,恨不能立刻回去找严争鸣他们,飞快地说道,“我今晚就去帮你取冰心火,唐兄告诉我个章程。”
魔修纵/欲,魔城不夜。
当天晚上,程潜就孤身潜入了城中。
他将自己人气敛去,穿过层层叠叠的血气魔障,从怀中摸出唐轸给他的城中地图,仔细核对了片刻,一时有些举棋不定——内城三座钟鼓门楼,冰心火在正中的空地上,镇着四通八达的街道,正好能祛除此地瘴气与湿气,程潜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挖了就走,谁知此时那冰心火所在处,竟被城中被这群四六不通的魔头给占了,他们荒唐地在那冰心火上起了个楼阁。
程潜望着面前这透着靡靡之音的小楼,心里十分无奈,他地躲在街角,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干脆提剑冲进去,砍人抢石头,还是低调些混进去,见机行事。
就在这时,街角突然响起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。
一个身上几乎没有几块布头的魔修醉醺醺地朝这边走过来。
程潜一开始没在意,他收敛生气后,魔修们基本都当他是个人形傀儡,没人理会他。
但这回来人却有些怪胎,远远地看见程潜,那魔修好奇地凑了过来,围着程潜转了几圈,见他神色木然,身上更是没有半点人气,便笑嘻嘻地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,鼻尖耸动地嗅了嗅,说道:“这是谁的傀儡没收好?好高级的货色,便宜我了吧……”
说着,这魔修便色眯眯地要将手探进程潜衣襟。
程潜:“……”
他当场毛了,狠狠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那魔修醉得不轻,晃晃悠悠地兀自道:“咦……怎么好像能自己动一样?嘿嘿,你原主肯定得趣不少……”
程潜忍无可忍,尖锐的寒气摒不住地散了出去,那魔修蓦地一激灵警醒过来,正对上一双杀意盎然的眼睛,下一刻,他一声没来得及吭,喉咙一凉,已经被一剑洞穿了。
经此一役,程潜当即将自己方才“小心混进去”的想法否决了,他直接身化残影,冲进了小楼院墙中。
墙内落着一排尸体,有刚死不久灵气未散的,还能看出是修士来,程潜粗粗一扫,发现尸体没有一具完整的,不是缺胳膊就是短腿,要么干脆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脑袋,不知跟谁配套。
角落里有有个女修,模样乍一看有三四分像水坑,程潜心里一突,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,只见她两颊微丰,眉心还有一点朱砂痣,比他那瘦巴巴就会往脑袋上插鸡毛的小师妹漂亮不少,可惜自胸口以下已经全不见了。
红颜落得这样的下场,连程潜这种铁石心肠都不忍再看,他遂握紧霜刃,贴着墙角轻飘飘地落在小楼屋顶上。
这时,程潜才发现,这小楼原来不是什么搭建的,而是个法宝——外面看来不过普通酒楼大小,里面却大得吓人,足足有方圆半里,分了好几层。
他一眼望进去,楼里足足有魔修几百号,正疯狂地寻/欢/作/乐,一股不知是什么的古怪味道直冲楼顶,甜腻中夹杂着腥气,让程潜觉得有点恶心。
小楼最底层一角处有一间暗室,里面关着好多人,隔太远,也看不清关的是修士还是凡人,只见几个魔修走过去拉开门,片刻后,用成人胳膊那么粗的锁链将一个年轻男子拖了出来。
那男子本是一身白衣,前襟上沾满了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,半死不活地被拖出来,丢在场中央的高台上吊了起来。
一个矮个魔修赤/膊上场,手中拿着一条钢鞭,绕场转了一圈,在众目睽睽下动手抽打起那人,打得血花飞溅,周遭一群大小魔头们起哄的兴致高昂,活像过年一样。
程潜一时有些好奇,便驻足多看了两眼。他感觉那矮个魔修下手看起来很重,却似乎不打算将那男子置于死地,心里疑惑道:“这是要留着慢慢折磨么?还是拿鞭子的人发了善心,想留他一命?”
还没疑惑完,程潜就看见几个魔修搔首弄姿地爬上台去,有男有女,用他大师兄的话说,就是长得都挺伤眼,偏偏还没什么自知之明,几步的路,这伙人走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工夫,从头发丝到脚趾头,将自己浑身上下每个能打弯的地方都扭了一遍,一群两脚蛇似的扭到了中间。
程潜心里奇道:“这又是在现什么眼?”
下一刻,他目瞪口呆地发现这一群魔修竟七手八脚地聚在一起,纷纷攀在那被吊起来的男子身上,将那半死不活的人从头到尾猥/亵了一遍,衣服扒得犹抱琵琶半遮面,随即围着他行起那交/媾之事。
程潜:“……”
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