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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走到了小巷的尽头,然后将已经血肉模糊的羊皮杀手丢到了地上。
刚才他想要进入这条小巷以逃避我,但这里其实是死胡同。因为此时是夜晚,这里没有照明,所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
他手脚的关键肌肉都被我切断,声带也被我强行撕裂,按理来说已经无法说话了,但要说真不愧是灵能者,只要脑子里还以为自己能够说话,就真的能够说出话来,此刻他一边嘴角流着血液和口水,一边含糊不清地求饶道: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请放过我吧……”
我只把他的低吟声当成耳旁风,从双肩包里取出了手电筒,打开以后放到角落里,为这块黑暗的地方提供照明。
又取出了白色的一次性纸杯和红色的美工刀,先是将纸杯放在地上,再用美工刀割开自己的右手掌心,然后让血液流进纸杯里。
过了一会儿,我用药物给伤口做了止血和消毒处理,并且缠上了绷带,旋即拿出毛笔,蘸着纸杯里的血液,像是做地面绘画的街头艺术家一样,开始在地面上绘制起血祭仪式的图案。
为了防止“颜料”过早耗尽,我只好尽可能地把线条画细,最好像是龙虾的须一样细。若非血祭仪式要求绘制图案的血液必须是我这个主持者本人的鲜血,否则我就直接用羊皮杀手的血液倒个一大桶,然后拿拖把来画仪式图案了。
图案并不复杂,画好以后,我又重新检查了几遍,主要检查线条是否有多余或不足,是否从中间断开,直线画得够不够直,曲线画得有没有僵硬。
检查完毕后,我又看向了羊皮杀手的面孔。
他分明已经被我弄瞎了眼睛和耳朵,但从刚才开始,他好像总是能够随着我的移动,捕捉到我所在的方向。我想,说不定他是因为失去了肉体感官,又处于濒死之中,所以致使灵魂的知觉——也即是“灵感”变得空前敏锐了起来。
用通俗的话来形容,就是所谓的“心眼”。
但临时暴增的灵感,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好处,莫如说伴随着巨大的风险。人在这种情况下,很容易看到不应该看到的事物,某些倒霉鬼的意识甚至会因此脱离“形象宇宙”,接近“抽象宇宙”。
在灵能学中,宇宙并不是按照“一维、二维、三维、四维……”这么分的,而是分成“形象宇宙”和“抽象宇宙”。
形象宇宙指的是“能够被形象表达的宇宙”,越是接近形象宇宙的事物,则越是容易用语言和文字表达,也容易用物理和数学工具加以测量;
反之,越是接近抽象宇宙的事物,则越是难以言表和测度,充满了未知与混乱。
人虽然是形象宇宙的生命,但灵魂却是抽象的,以至于科学到如今也无法表达何为灵魂。
也因此,越是灵感敏锐的人,越是容易接触到抽象宇宙,却也容易反过来,被抽象宇宙以某种无法理解的形式所捕获,或是人间蒸发,或是陷入疯狂。
*
言归正传,现在还是主要讲仪式的事情。
我所要进行的血祭仪式,若是冠以与其他血祭仪式作出区别的称谓,不妨称之为“哈斯塔血祭仪式”,主要目的是为了向存在于其他宇宙的神祇“哈斯塔”送出活祭品,以交换想要的馈赠。我所想要的自不必说,就是要在哈斯塔的帮助之下成为灵能者。
我将羊皮杀手拖到了图案的中心,仪式必须尽快,现在他能够在声带撕裂的情况下说话,若是再让他摸索一会儿,说不定就能够在四肢尽废的情况下像是短跑运动员一样跑起来了。
“不要,不要……”他似乎用直觉感受到了某种危险,哀求愈发强烈。
“想必过去那些受害者也这么哀求过你吧?”我知道他能听到我的话,于是说,“你是否有放过他们?或者,你更加倾向于让他们流露恐惧,陷入绝望?”
“我,我悔改,我会忏悔的……你说什么我都做……”他害怕地哭泣着,但我只是一边走到图案外面,一边冷眼旁观。
喜欢观赏他人恐惧的人,往往都是自己心怀恐惧,因此要用他人的恐惧来涂改自己的恐惧,好让自己显得无畏,最是卑劣不过。
他是如此,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“别露出这种表情,你不是很喜欢让别人恐惧吗?我们都是一丘之貉,现在轮到我负责折磨你,你负责惨叫和哀求……就让我们‘融洽相处’吧。”
说完,我再也不顾他的嚎叫,拿出手机确认了一遍备忘录里记录的祷文。
然后收起手机,开始念诵:
“以我之鲜血,与敌之生魂……”
祷文很长,我是参考某些远古血祭仪式用心设计的。若是全部写出来,恐怕要有数百字,说实话,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让别人看。虽然大约不适用于异宇宙神祇,但我也不知道异宇宙神祇的祷文应该如何写,总比连个参考都没来得好。
时间缓缓经过,一分钟,两分钟,三分钟……
只有羊皮杀手声嘶力竭的嚎叫和我语速缓慢的咒语在响,一时间,这片空间似乎营造出来了某种邪教仪式的氛围。
我一遍又一遍地念诵咒语,念完以后,又从头开始念起,逐渐变得口干舌燥,但还是没有丝毫异状产生。
我的心中逐渐担心起来,开始怀疑:会不会是自己在布置仪式的时候,哪里出了差错,或者,会不会是我看走了眼,这门血祭仪式其实是个毫无效力的玩笑。
我又念诵了三遍,却依然毫无作用,羊皮杀手似乎也嚎得疲惫了,气若游丝地躺在图案的中心。
看来真的是有哪里出错了,我只好放弃念诵祷文。
但,就在这时,我意识到了异变。
我无法停止念诵!
我的嘴巴似乎不再是我的嘴巴,而是成了其他人的嘴巴,却自动延续着之前一遍又一遍的念诵程序,连身体都像是被装进了看不见的水泥墙里,动弹不得。
而就在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瞬间,我念诵祷文的声音倏然变得响亮起来——这当然也不是我本人想要的效果。非但如此,就连祷文的内容也出现了无法忽略的变化,中间加入了一些我无法理解的语言所组成的字句。
逐渐地,我的喉咙好像成了故障的收音机,本来的祷文变得体无完肤,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理解的语言所编织的无法理解的祷文。
声音也变得嘶哑低沉,配合巨大的音量,听上去好像成了怪兽的咆哮,连我自己都觉得鼓膜发痛,头昏脑涨。
地面上用我的鲜血绘制的图案,在我的眼皮子底下,莫名地发出了红色的荧光。这种光芒,与我平时看到的光芒绝不相同。我从未见过,甚至从未想象过,怎么会有如此肮脏的光芒,仿佛里面生满了蛆虫和霉菌,单单用眼睛看到就会生疾病。
羊皮杀手的肉体开始融化,就像是被火焰烧着的塑料袋一样,在肮脏的红光中逐渐消失,不,与其说是消失,在我的观感中却不如说是被红光细碎地咀嚼吃掉了。
变化并不仅限于此,我眼中的景物也出现了可怖的变化。
严格来说,一切其实并无变化,小巷依然是那个小巷,形状和色彩都是原原本本的,但我却无法用“毫无变化”来安慰自己,如果要我用过去学习过的名词中挑出一种来形容现状,那就只有“完形崩溃”最为贴切,这个名词用来概括人在长时间盯着一个字看的时候,由于神经元产生疲劳,从而对字的形状产生怀疑,觉得字变得陌生的体验,而如今这种体验,却发生在了我所看到的一切事物上面。
这一刻,我的世界在“完形崩溃”的笼罩下,呈现出了支离破碎的姿态。
*
或许是事态发展过于荒诞,我这不够聪明的脑子,一时间没能消化事实,连恐惧心都半途堵车了。反而在呆若木鸡的意识中,忽然闪出了一个问题:那本野史书的无名作者,似乎并未讲过血祭仪式的这种“副作用”。
下一秒,我又扪心自问:真的没有讲过吗?
我重新回忆那本书中讲述的要点,对,他有讲过——哈斯塔是在异宇宙被称之为“旧日支配者”的神祇,祂的存在形态是形象宇宙的生命所绝对无法理解的,其善恶观念(假设祂有)也与人类大相径庭,因此祂对于人类来说,在大多数情况下是邪恶的,而即使在少数情况下,祂也是绝非善意的。祂就好像是刚好睡在蚁窝旁边的人,蚂蚁无法理解人的思想,人也不在乎蚂蚁的存亡。
并且像祂这样的旧日支配者,还有一种无比恶劣的特征,那就是人类仅仅目击到祂的身影,就会精神错乱,在疯狂之中渡过余生。
哪怕只是布置有关于祂的仪式,也会遭到这种影响波及。
根据无名作者的描述,越是灵感敏锐的人,越是无法抵抗这种影响,除非布置仪式的人的灵魂来自于“近乎于机械唯物主义的宇宙”,灵感微弱到难以置信的地步。
当时的我为什么没有重视这条注意事项?
对,我想起来了,当时我好像以为,既然自己的灵感那么微弱,那么一定能够设法抵抗影响,说不定自己的故乡,就是所谓的近乎于机械唯物主义的宇宙——
但是这明显有问题,无名作者根本没说过“灵感微弱”等同于“免疫影响”,而我本人的故乡,也未必就是近乎于机械唯物主义的宇宙。即使前两者都成立了,可面对这种来路不明的仪式,我又怎么可能立刻上手实践,还一下子就拿灵能者作为活祭品?再怎么说也要一步步慢慢测试,做好齐全的安全措施,从普通人的灵魂开始献祭才对。
退一步说,我本人虽然对仪式和祭祀的学问有所研究,却绝非专家大师,即使能够看出其中奥妙,也不应该想当然,立刻跳跃到“这门仪式肯定有用”的环节上才对。
是因为我太想要成为灵能者了,所以情难自已?但我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距离希望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,怎么可能沉不住气!
难道说,我的意识从接触到血祭仪式知识的阶段起,就已经受到了强烈影响,却毫无自觉吗?
*
羊皮杀手的身体彻底消失在了红光中,我的身体突然能动了。
我没有先检查自己是否如同期望地成为了灵能者,而是立刻远离仪式现场,但身体好像灌了铅,只能扶着墙壁艰难移动。我只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一条不知从何处伸进来的触手在用力搅拌,既不疼痛,也不眩晕,只是眼中景象的“完形崩溃”愈演愈烈,以至于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愈发陌生,愈发怪诞。
我来到了小巷口,街道左右的一根根路灯,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个身穿黑色兜帽长袍,身形巨大而瘦长,西方宗教风格的,不知为何给人以一股恐怖意境的僧侣,附近一带的建筑物则犹如墓碑,散发出来死寂的味道。
闭上眼,再次睁开,这一回,路灯看上去已经不是“犹如巨人僧侣一样的路灯”了,而是“犹如路灯一样的巨人僧侣”,这些“僧侣”的面容被兜帽阴影所遮挡,悄然无息,无比缓慢地移动着,从“犹如建筑一般的墓碑”中间穿行而过,向着远方而去,似乎在做一场绝望的巡礼。
“僧侣们”到底要往何处去?我产生了不合时宜的好奇,但当我想要顺着那方向看去的时候,却凭空升腾起来一股强烈恐惧,告诉我:不要去看!
我猛地醒悟到:我的意识,很可能正在逐渐接近抽象宇宙,我正在接触对于形象宇宙的生命而言无比禁忌的领域!
最坏的结果,就是连意识带肉体一起被拖入抽象宇宙,转化为某种莫名其妙的存在形式,以不知道是否还算活着的状态存在下去。
即使是不那么坏的结果,也只能是肉体留在形象宇宙,意识却时刻处于如同现在这般,类似于受到劫持的状态,再也无法正确读取形象宇宙的信息,沦为正常人眼中的疯子。
忽然,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道突兀的念头:什么叫“再也无法正确读取形象宇宙的信息”呢?正常人对宇宙的观察也未必是正确的,仅仅是普遍的而已。要知道人的视觉无法捕捉红外线和紫外线,听觉无法捕捉超声波和次声波,其他感官也都有种种不足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人类从未活在真实的宇宙里,仅仅是活在脑细胞组织凭借极其有限的信息素材所编织出来的“幻觉的宇宙”里而已。
现在的我,说不定更加接近宇宙的真实形态。
不,不对,不可以这么想……这不是平时的我会有的念头。
我艰难地闭上眼,企图将自己与怪诞的世界隔离开来。
然而即使是闭上眼以后的黑暗,也在完形崩溃的影响下无比怪诞,似乎涌动着无数难以言表的抽象的异常。我感觉再这么下去,自己陷入疯狂也是早晚的事情了。
必须设法脱离这种处境!
就在这时,那根在我的想象中不断搅拌脑组织的触手,蓦然停顿了下来,似乎有些疑惑,旋即迅速地抽了回去。
我情不自禁地睁开眼,眼前的景象居然都恢复了原样,我又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