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挨到近前之时,迢远先是高高拱手,一揖到地。
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几乎同时转过,两张迥异不同的脸庞便即呈现眼前,一个肥硕庞大,面色黧黑,如同锅底一般,扁鼻子,塌额头,嘴角上扬,嘴唇厚实,又兼巨大,宛如一只河塘里的阔口蛤蟆。另一个虽也圆滚敦实,却又小去整整一圈,精干许多,肤色更是白嫩如同象牙一般,额头鼓鼓,鼻尖翘翘,嘴巴小巧玲珑,宛如仙画里的童子。
“在下迢瀚国公子迢远,请问两位壮士高名上氏……”
不等迢远将老一套文绉绉的说辞吐完,那小白胖子已然打断道:“我叫夯伯牙,自然是他的哥哥。他叫熊仲黧,也便是我的弟弟!”
“啊,你们是兄……兄弟?”迢远绝然不敢相信眼前二人竟是一对兄弟,愣怔片刻之后,又问:“可是亲生同胞......”
“那是自然,不但一奶同胞,还是双生孪胎,你看我俩长得多像!”小白胖子语气之中骄傲至极,说完便温情脉脉看向大黑胖子,大黑胖子却是无话,只是嘿嘿憨笑两声。
“呃……原来如此,果然有些相像!”迢远一面苦笑,一面再次将二人面庞端详一遍,便发现除了都有一对向外高高鼓出的金鱼眼睛之外,便再无一处相似。
“莫非你不信?”名字换作伯牙的小白胖子见迢远神色有异,一张白脸立时涨得通红,同时额头青筋暴露,眼看便要发怒。
“岂敢,岂敢……”迢远倒也识相,赶紧应承一句,随即灵光一闪,却又问道:“可两位既是同胞兄弟,为何姓氏不同?”
“我们炽谷共有四氏,却非以血缘而论,而是以职司工种划分,‘炽焰熊火,夯夫金蚁’,炽为王氏,熊为开山矿丁,夯为炼工锻匠,金为蚁夫,我是炼工,专司冶炼胚锭,自然归入夯氏,我兄弟是矿丁,难道不就归入熊氏吗?再者,我为兄,他是弟,岂不一大一小?我面白,他脸黑,岂不一白一黑,如牙似黧?所以,我叫夯伯牙,他叫熊仲黧,这又哪里说得不对,你且说来!”
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,只是有些拗口,迢远听完之后,又细细品味一遍,方才明白起来,迢远生怕这位名叫夯伯牙的小白胖子再次生气,便忙不迭说道:“夯兄说得有理,在下失言在先,罪过罪过,失敬失敬……”
“唉,我说你为何这般啰里啰嗦,满口尽是虚头巴脑的有理失敬,好不痛快!”不料夯伯牙又怒,将迢远好一顿抢白。
迢远闻听此话,窘色上脸,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。
好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,暂时将迢远从窘迫中解救出来,“其实公子心地极好,你们兄弟也是好极,只望莫再彼此怼撞才好!”
伯牙看一眼阿瓜,问道:“方才多亏你来帮忙,便听了你的,你又叫作甚么名字?”
乍闻此问,阿瓜却是一怔,呆愣之色重新泛出。
迢远见了,赶紧说道:“他叫阿瓜,从西境大漠中来!”
“阿瓜?这个名字却也有趣,哈哈哈!”伯牙笑完,又道:“我看你手中长刀这刀好生锋利,我家大斧奈何不了那些又丑又臭的虫子,你的却是能够,拿来借我一用!”
阿瓜不明所以,待到问过,才知这二位兄弟仅有的母亲刚刚也被尸蚴吃了,他们此去便是要将那只尸蚴开膛破肚,取出母亲遗骨再行安葬。但自家大斧无用,这才来找阿瓜借刀。
孝心可嘉,虽有几分不舍,但阿瓜还是将手中沐阳长刀递了出去。
只见伯牙一手拉起仲黧,向着铸金坪慢慢走去,待到找到那只尸蚴,伯牙并不急于剖割尸蚴肚腹,反而恨意陡生,轮圆胳膊,照着那只尸蚴残体的头颅猛地砍下,只听得砰得一声传出,尸蚴皮肉不但未被砍破,手中长刀反而高高反弹而起,咚得一声撞上自家脑袋!
好在刀背厚实,只在大白额头留下一道血印,并未伤及骨头。伯牙着恼,再举长刀,又剁几刀下去,结果却是毫无二致,别说切开,便连破口也没一个。
这一结果,别说伯牙仲黧和围观之人大呼意外,便连早已悄悄站在一旁的车安候也是绝然无法想象,毕竟不久之前,阿瓜便是手持此刀,斩杀尸蚴如同砍瓜切菜一般,为何眨眼刚过,便已大相径庭?迢安着实不解。
眼见伯牙已然目红眼赤,大发脾气,一旁的阿瓜轻轻呼唤一声,便将沐阳长刀索要回来。
只见阿瓜右手持刀,缓缓走到那具尸蚴跟前,却不急于砍剁,反而刀刃反转,左手食指向着刀尖轻轻一碰,一丝鲜血就此涌出。
阿瓜接着便将食指按向刀柄那处刀魄凹窝上面,松手之时,一颗血液凝成的红珠已然嵌在刀柄之上,同时一丝澄澈光芒乍然现出,从刀柄疾速向上,直至刀尖,却不停下,反而继续喷吐而出,形成数寸长短的荧荧锋芒!
这时,阿瓜才照准尸蚴下腹一个凸出之处倏然划下,刀尖锋芒深入尸蚴肌肤之中,随即向下划去,无声无息,更无丝毫阻挡,只见一线豁口随之出现,尸蚴体内黑绿脓血涌出,豁口随之被猛然撑开,一个粘液包裹的碎烂人身就此滚落出来!
伯牙仲黧兄弟不顾肮脏,将那具尸首抬了起来,一面嚎啕大哭,一面慢慢走向一处水洼,似是要在下葬之前为母亲清洗整理。
而车安候的眼睛此时却是紧盯不移,直指那柄沐阳长刀以及那个握刀之人,只因这刀这人太过熟悉,即便此时长刀光芒尚不炽烈,即便那个身影仍显几分稚嫩瘦弱,但迢安依稀能够看出一个似曾相识的轮廓……
正自欣慰间,却又瞥见无数尸首四处横陈,其中足有几十具身着黑衣黑甲,身材也是较之炽谷之民细长许多,连串疑问却又袭上迢安心头。
“此间这些尸首又作何解?从衣甲坐骑看来,无疑便是锥风怒骑独有,莫非他们此来也是为了消弭炽谷尸蜒之祸?若真如此,那位帝裔澄玺却也其心可嘉……”
“可刚刚在谷中擦肩而过之时,他又为何不敢下马相认,莫非澄玺不再其中?但那个腮上生有黄毛之人,分明便是那位锥风怒骑督领渡必衡?明明早已相识,那时却是如此无礼,怪哉……”
这时,一枚乌黝黝的令牌刚被搜出,此时正由一名驼兵呈到面前,但见上面那副炽日手臂图案,车安候又是一愕。
这枚令牌初见于羁縻城中,随即又在互市口与定魔城连番现身,为何此时再次现身炽谷铸金谷中,莫非那位帝裔澄玺便要去往分金台中,游说炽谷国主加入摩日盟中?
如此算来,这位帝裔公子一直便在四处蹿行,各国游走,却也算得野心勃勃,只是其中手段嘛……却是多有值得商榷之处,似乎有些不太光明……
念及此处,车安候面孔上顿生一丝厌恶之色,随即忽又想到:“抑或此间谷中这些尸首另有其人,并非是羁縻城外见过锥风怒骑,反倒是夜宿拒虏关内那家客栈之时见到的那伙人马?”
“嗯……倒也都是一样黑衣黑甲,黑马假面,但那伙人的胯下坐骑却是高大许多,反倒更似昔日踏雁锥风兽的模样,比起眼前这些乌骓黑驹,神气了不知多少……”
“而且那些令牌总不会错!那位帝裔递交解万愁时,自己分明看得清楚无比!”
想到最后,车安候已然彻底凌乱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