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七十章恨过

怡然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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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庚宋升从石屋里拿出三个冻成石头的馍,这玩意放在火上烤,烤得两面金黄,香哩。

    身后有踩雪声。

    转头,见是晏三合,微微皱起眉。

    聪明人,有时候一个眼神,一个表情,一个举动就能猜出很多东西。

    “是要我去劝劝她吗?”他问。

    晏三合摇头,“道个别而已。”

    庚宋升眉拧得更深,“姑娘不怕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庚宋升看着她的眼睛,忽然觉得想笑。

    他不是这样的人——这话很多年前他渴望从每一个人嘴里说出来。

    如今真有人说,他却觉得是不是这样的人,都已经不重要了。

    “成!”

    他一口应下,“你们就在这里猫着吧。”

    晏三合环视四周,“嗯,还算挡风。”

    庚宋升哈哈一笑,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他一走,晏三合冲远处招招手,小裴爷第一个冲进来。

    “这鬼地方,怎么能这么冷,我刚刚出去撒泡尿,差点没被冻死。”

    说完,朱远钊缩着脖子进来。

    晏三合不废话,直截了当道:“明天天一亮,不管天气如何,我们都下山。”

    朱远钊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不言呢?”

    “来了,来了!”

    李不言手里抱着一捧干柴冲进来。

    晏三合:“从哪里找到的?”

    “就这石屋后面,堆了好多。”

    李不言把干柴堆起来,就在门口生起了火,火焰烧起来,小裴爷拉着朱远钊围过去。

    终于有命了!

    朱远钊身上暖和了一些,突然开口,“晏姑娘,我娘……”

    “今天什么话都不说了。”

    晏三合打断他,神色平静又坚定。

    “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,我要想一想,你也要静一静,看看后面是个什么章程,要不要先让丁一回京给你大哥送个信。”

    不知道哪一句话触到了朱远钊心里,他突然跪倒在地,双手捂住了脸,肩弯下的同时,泪从他指缝里流出来。

    这一回连最心软的裴笑都没有上前劝。

    是该哭的。

    动阴宅拿走庚宋升的文昌星;

    桃花井;

    催命钉;

    还有借运……

    这哪是一个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?

    太他娘的下作了。

    还好丈夫,好父亲,我呸!

    真真应了寺门前的那句话——

    画虎画皮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庚宋升走进堂屋,掩上门,在火炉前盘腿坐下。

    朱未希抬头看他。

    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刀,把馍切成一片一片,放在锅盖上。

    冰冻的馍要先软一软,烤起来才会好吃。

    “木铲给我。”

    朱未希递过去。

    他接过来,打开锅盖搅了搅,觉得有些干了,又往里面添了些水,再把锅盖盖上。

    朱未希心头一阵阵刺痛。

    记忆里,他那双手握过笔,翻过书,折过树叶,摘过花……唯独没有做过这些粗活。

    半晌,她低声问:“庚宋升,你恨我吗?”

    他不答反问:“朱未希,你恨我吗?”

    她愣了一愣,“恨过。”

    他笑:“我也恨过。”

    她:“我恨你不走正道,一夜风流。”

    他:“我恨你太傻,宁肯相信别人,也不信我。”

    说完,两人都静了。

    恨,是因为用过情。

    情用得太用力,求而不得,就变成了恨。

    “这些年,我走过很多地方。”

    庚宋升抬头对上她的眼睛,声音如从前一样含着笑。

    “最东走到过东海,往南到过琼台,往西我爬过拉齐山,往北我去过漠河。”

    那些是朱未希穷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地方。

    是夜里的梦。

    “我在东海边上住了三个月。”

    他慢慢陷入回忆。

    “大海一望无际,海水很蓝,有时候会风平浪静,有时候会掀起狂风巨浪。海鸥在海面上飞,阳光好的时候,它们会飞得很高。

    我常常坐在崖石上发呆,什么都不想,就这么干坐着。

    阳光好的时候,我就躺在沙石上,能躺一整天,有时候醒着,有时候睡着,睡着了会做梦,梦里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家吗?”

    “恰恰相反。”

    庚宋升朗声笑道:“什么都梦到过,就是没有梦到家。”

    朱未希紧抿的唇颤了几下,心更痛了。

    她想问。

    那有我吗?

    “让我最震撼的是拉齐山,我见到它,不由自主地跪下去,眼眶湿润,那种高远,巍峨,磅礴,辽阔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眼睛亮得像天边的孤星,眼里有清澈的光透出来。

    “让我觉得人在山水里,是那样的渺小;汲汲营营的荣华富贵,是那样的不堪一击;那些你争我夺,你死我活的算计,是何等无聊透顶。”

    他看向朱未希,目光很深。

    “我还遇到过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人,有个押镖的,年纪很大了,约摸五六十岁,混在镖队里,什么也不干,整天就叫嚷着要早点回家。”

    朱未希接话,“是为了生计赚银子吗?”

    他摇摇头:“他押镖不赚钱,每次还要倒贴给镖队二两银子,因为走得慢,还被人嫌弃死。”

    朱未希不明白,“何苦受这份罪呢。”

    “说是他如果在家,婆娘就又打又骂。但他跟着镖队押镖回来,回家就有好粥好饭,夜里婆娘还主动给他暖被窝。”

    “好凶的婆娘啊!”

    “他婆娘什么都不记得了,老头子忘了,儿子女儿也都忘了,只有看到镖队从城门口回来,才会想起从前的事。”

    他笑了笑:“但也只能维持个几天,几天后,又什么都忘了。”

    朱未希沉默了一会,“那婆娘年轻的时候,一定天天去城门口等他丈夫,等着等着便等成了习惯。”

    庚宋升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老头和我抱怨说,总有一天他会被他婆娘活活累死。我就劝他别跑镖了,就在家歇着,你猜他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怎么说?”

    庚宋升唇角笑意很淡,“他说我狗屁都不懂,活该出家做和尚。”

    朱未希:“后来呢?”

    “后来他押他的镖,我跟师傅走了另一条路,就再也没见过。”

    朱未希眼睛被火熏得发热,低下头,呢喃道:“原来你们才一起走了这么一小段路啊!”

    “是啊,我和他就这么一点缘分。”

    庚宋升看着她:“也就能听听他的牢骚话。”

    朱未希似想到了什么,眼神闪烁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