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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o3章你要分家?
齐明远夫妇是在齐府住了下来的,只是这住处,其实有些尴尬。
齐明遇果然做得出这样的事,不过从小到大,他苛待幼弟,阖府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,这名声他早就落下了,也不怕如今给人背地里说嘴去。
是以齐明远夫妇两个,住的小院儿,根本就不在长房这头。
齐家宅院大的离谱,是七进七阔的格局,又延伸出两个小小的别院,还有下人房,这才占去半条街。
长房与二房之间,从前有一大片的芍药圃,那是白氏在的时候,叫人栽种下的,后来齐明遇把那花圃全毁了,搭了葡萄架,种了一大片的果子树。
从这片果树往东南角方向,有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子,常年是没有人住的。
徐月如见着那小院儿时,气不打一处来。
齐明远却捏了捏她手心儿:“方才那片葡萄树,以前是一大片芍药圃,是母亲最喜欢的,母亲还在的时候,还会自己去打理那些花儿,若一时累了,就在这小院儿休息。后来齐明遇毁了芍药圃,我那时候太小了,护不住,他本来要把这小院儿给拆了的,我抱着父亲给我做的小竹凳子,在这院外坐了三天,才留下这小院儿。”
其实那个时候,若不是叔公看不下去,训斥了齐明遇,回护了他,三四岁的孩子,怎么可能护得住这小院儿。
徐月如的戾气便褪去些,先前的不满也登时不见:“他就是个混蛋!”
“好了,跟这样的人置气,不值当,我早知道他混账,又不是头一日。”
齐明远拉着她,往那小院儿进,本来头前引路的丫头,听他夫妇二人的这番话,瑟瑟发抖的,一个字也不敢说。
徐月如见状,更生出厌烦来:“你退下去,我们不用你在跟前伺候。”
那丫头登时做礼,真是一刻不多停留的拔腿就跑了的。
齐明远扑哧一声笑了:“如今你倒成了修罗阎王,人人见了你,都怕成这个样了。”
“就是要叫他们都怕了我才好!”
徐月如吭吭哧哧的。
等进了正屋中,徐月如四下扫量了一番:“齐明遇后来也没再打这小院儿的主意?”
“我那时既护住了,后来慢慢长大了,别的事情上,他揉搓拿捏我,我都一概忍了,只有这小院儿——”
齐明远拉了她去坐下说话:“我十二岁那年,因苦读,病了一场,在床上养了三五日,后来听说,齐明遇找了人来,要拆小院儿,我拖着病躯去见他,同他讲,他敢碰我母亲的小院儿,我一定杀了他——”
他说这话,语气淡淡的,半分狠厉也不见。
徐月如却眼皮一跳:“你这么跟他说话,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。”
“是啊,他请了家法,把我打的高烧不退,一个多月没能下床。叔公那时候来看我,我托叔公给他带话,说我说到做到,他或许是怕了,或许是叔公教训了他,横竖他再没动过这小院儿的心思,就一直这么留下来了。”
等到他金榜题名,又娶徐月如为妻,齐明遇自然更不敢碰这小院儿。
徐月如反手握上他,他冲她摇头:“没什么,都过去了,你也不必心疼,我早就看开了。”
可怎么叫人不心疼呢?
齐明远观她面色,知她为过去的事情心疼他,便想着开解,就打岔:“之后你就不要再见他们了吧?”
徐月如果然被他拉跑了去,秀眉一拢:“那可不成。”
她撒开他的手:“我看齐明遇是绝不甘心的,钱氏一旁打岔,才破了今日僵持的局面,可这事儿没完,他不点头,是绝不行的,但要他点头,他势必又想别的主意拿捏你。如今遇上蘅儿的事,你分了心神,真叫他拿捏住,我是要气死的!”
言外之意,她是个能冷静自持的,便要有她在,才不会横生枝节。
齐明远揉了她一把:“我就这么没出息啊?”
还说呢。
今儿正堂屋里,不就差点儿跟齐明遇动手吗?
人家摆明了故意激怒,他就愣是往人家的套里钻。
齐明遇七尺男儿,逞口舌之争,叫人不齿,他羞辱蘅儿的那些话,羞辱婆母的那些话,她听着,也恼怒,但真的当场发作,岂不是正中齐明遇下怀吗?
这道理齐明远又不是不懂,但还是那么做了。
徐月如躲了他一把:“反正这事儿你得听我的,你要见他,去跟他谈,我非要跟着不可。”
她略想了想:“横竖齐家人如今已然拿我做悍妇,我既担了这个名儿,如何不能做悍妇该做的事?你那个三哥,不是张口闭口说我不配为齐家妇吗?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,你倒要我闷头去装贤婉,咱们白吃亏的啊?”
齐明远叫她的话给逗笑了,又知道她脾气倔,一时只好由着她去。
夫妇两个正说话的工夫,香云打了帘子进来,她瞧见了,坐正了些:“怎么了?”
“齐二奶奶来了,说想见见您。”
钱氏?
徐月如与齐明远对视一眼,起了身来:“我去见见她。”
齐明远欸了声:“到底也不知道她是存了什么心思的,你也别跟她说那么多,实在懒烦应付,就打发她走。”
她说知道,又先打发香云去把钱氏引到偏厅去,而后才缓步出门去。
钱氏在偏厅候了会儿,其实时间也不久,但她能察觉得出,徐月如是故意晾着她,才并没有立时来见。
眼下见了徐月如,她就端坐着,连起身都不曾:“看来先前我一场示好,并不见效,眼下来见弟妹,弟妹仍旧要晾着我。”
明人不说暗话,徐月如是喜欢的。
只是可惜了,这样的人,做了齐家妇。
进了齐家门里,一辈子,也就这么着了。
她往主位上坐过去,也不应钱氏那番话,只是问她:“二嫂只身来,有什么话直说吧。”
钱氏噙着笑,拍了拍放在她左手边儿桌案上的一个黑漆的小食盒:“这里面,有几套账本。”
账本?
徐月如一拧眉。
“弟妹是个爽快利落的人,我便不与你说那些虚的,这些,是这些年,我自己查的,齐家的烂账,或者说,齐明遇的烂账。”
她下巴一抬:“我送给你。”
“天下从没有白得的便宜,一则我不知你这所谓烂账是真是假,二则——”
徐月如眯了眼,连看都没看那食盒一眼,只盯着钱氏:“我与二嫂,一面之缘,从前六郎在家时候,也从不曾见二嫂出手相助过,如今,这是怎么个意思?”
“弟妹,我嫁到齐家,今年,是第九个年头,如果我没记错,六郎在十二岁上,挨过一场家法,病的起不了身,这事儿,你回头问问六郎,还记不记得。”钱氏往椅背上靠了靠,“那时候,好像是因为你们现在住的这个小院儿,总之,他和大哥闹的不可开交,扬言要杀了大哥,可后来不了了之了。他能从大哥手上活下来,大哥也没再激怒他,是族中叔公出的面——”
她尾音拖长了。
这事儿,她刚从明远那儿听过的,与钱氏所说,的确一般无二,并无出入。
而钱氏刻意的拉长尾音,在她面前提起此事……
徐月如心下一沉:“是你?”
“有很多事,成了定局,改不了了。齐家里子早就烂透了,外面看着,却仍旧风光,谁又知道,齐家门里,一滩烂泥呢?”
钱氏唇角的弧度,是嘲弄,但更多的,是自嘲:“我嫁给了二郎,做了齐家妇,大哥是长房长子,更是大伯原配发妻所出的,这家业,只能是他的,而我们——二郎不是个顶有出息的,我们自然要仰人鼻息的过活,可我也是官宦人家走出来的姑娘,大是大非,我是明理的。”
钱氏定定然看她:“这账本,从我嫁过来,每每见了大哥行事,知他如何苛待六郎,又是如何把着本该属于六郎的一分家业不放时,就安排了人,暗中盯着他去查的。”
徐月如登时明了。
当年钱氏会嫁到齐家,大概……是受了骗?
说受骗也不为过。
不然若早知齐家门里是这样的光景,她这样的人,怎么可能嫁到齐家来。
然则出嫁从夫,她既嫁了,就没有回头路可走。
她是怕。
怕齐明遇有朝一日,像对六郎那样,对二房。
徐月如心下了然,这才把目光落在了她手边的食盒上。
钱氏暗暗松了口气:“六郎的那个妹妹……这是你们长房自己的事情,与我们本是不相干的。这账本,我送给你,你们想做什么,有这东西在,大哥都会答应。”
“那你呢?”
徐月如深吸口气,冷静的问她:“二嫂又想从我们这儿,得到什么?”
“我只想要一个承诺。”
她倒也坦然。
徐月如抿唇:“你想分家?”
钱氏倏尔笑了:“和聪明人说话,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,这些年,在齐家门里,见惯了蠢笨的东西,我慢慢地都开始觉得,连我,其实都是个蠢笨不堪的。”
她怎么会是个蠢笨的。
怪不得听六郎说,他的这个二嫂,在他的记忆里,是少言寡语的,平日里见谁都是淡淡的,也唯独对齐明遥,尚有几分和颜悦色与柔婉。
想来齐明遥对她是很不错的,才能得她相护。
钱氏想了想,又把自己前头的话接了上去:“原本我没动过这心思,只是战战兢兢过日子罢了,后来有了这账本,一年比一年厚,时间再久一点,我连怕,都不怕了。只是慢慢的,开始厌倦,疲惫。”
她侧目去看那食盒:“从去年开始,我就已经不再派人收集这些东西了,如今我手上的这些,足够齐明遇死三回的。”
“你自己为什么不——”
话没问完,声音戛然而止。
钱氏挑眉看她,她面色一沉。
嫁做人妇,却挑唆着郎君闹分家,这名声传出去,难听极了。
钱氏在齐家忍了这么多年,忍到他们夫妇回家来闹事,才找上她。
如果她没猜错的话……
徐月如长舒口气:“齐家的一切,你从不曾与你娘家提起过吧?”
“出嫁从夫,出了门,就是人家家的人了,回门去,家里客客气气叫上一声姑奶奶,可难道真还拿你当一家人不成?”
钱氏啧两声:“原也不是人人都似弟妹这样好的命数。况且这些乌糟事,便说了,又能怎么样?难不成指望他们替我说话,说要分了家,我们二房单过去?横竖大哥也没欺负到我们头上来,这些年,虽也有苛刻我们的,但也不值一提,有什么好说的?”
她许是在娘家不顺心,又或者,原就是她家里太顾惜面子二字。
如今借机闹起来,正好分了家单过,往后再也不必搅和在齐家这浑水池子里。
况且若按钱氏所说,齐明遇的那些烂账,够他死三回的,一旦事情败露,为人所查,到时候就是叫人家一锅端了去。
齐家上下,有一个算一个,谁也别想跑。
倒不如,趁着如今,家里大乱,再有六郎牵头,她不动声色的,就能把二房给摘出去。
现如今摘干净了,将来就即便真出事,已然分了家,各自不相干,自然连累不到他们夫妇。
徐月如心里有了数,定了定心神,面上不动声色,清冷着一把嗓子回了她:“这事儿我得跟六郎商量过,才能回你。”
钱氏似乎一点儿也不急,听了这话,倒慢悠悠的起了身:“东西,我给你留下,横竖你们一时半刻,也走不了,等你们夫妇商量好了,记得打发人把我的食盒还回去。”
徐月如起身要送,钱氏一摆手:“弟妹留步吧。”
她头也不回的出了偏厅的门。
徐月如盯着她背影看了很久,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这是个有脑子,且有手腕的女人,若不是遇上齐家,她定能在内宅大放异彩的。
她踱步往钱氏先前坐着的地方去,一抬手,落在那黑漆的食盒上,指尖儿摩挲过一阵,眸色沉沉,一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