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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滴血珠,魏野自陈家洛心口上撷来,正是与乾隆血脉相连的同胞精血。当初乾隆下江南,白龙鱼服之际,恰好与陈家洛邂逅时,两人之间便觉得隐隐有亲近之意。如今虽然是生死相隔,这一点血脉天性的感应却是尚在,便是魏野锁定乾隆方位的最好手段。
乾隆毕竟是御宇天下的人物,这点血脉牵系的感应,一瞬间就被他压了下去,只是冷冷地对福康安道:“放朕下来。”
福康安微微迟疑,却还是照着办了。
魏野的本事,他自觉是一清二楚,虽然没有料到这人竟是个如此狂妄大胆的反贼,但是那谈笑间杀人于无形的手段,硬顶是绝没有益处的。
乾隆望着魏野,先是上下打量一番,反而笑了:“朕看来,你不过是个凡人,便有些道行能耐,又怎么敢公然图谋造反?修道之人,不过为求一度世飞升的正果,莫非你竟是自觉仙道难成,便想要做皇帝么?”
魏野望着乾隆,嘿然一笑道:“你这是将魏某当作是那些白莲教的江湖骗子了么?我于汉灵帝光和六年官拜凉州刺史,与左元放平辈论交,若论仙道二字,旁人尽是扯谎,魏某却可以论一论的。你也少拿什么天条来吓我,天地无言,四时交行,万物枯荣,便是天条地律。至于朝代更替,也不过是人道变迁的惯常风景,你若觉得冤枉,秦子婴、汉献帝、蹈海的赵氏子孙、上吊的崇祯皇帝,谁不是屈死之鬼?”
乾隆听了,似乎曾在后汉书上恍惚见过魏野之名,虽然官拜刺史,也不过是方术列传里的人物。何况他虽然标榜自己崇佛,号称文殊菩萨转世之身,实则却偏好理学一路。对魏野的话,却是丝毫不信。
仙术士也不理会他那眼神,只是将桃千金还了鞘,继续说道:“至于垂涎帝位之说,魏某倒要反问一句,在你眼里,皇位是个什么物事?一国权柄落在你的手里,不过是能由着你可着劲地杀人、烧书、修园子、毁古董罢了。若不是你那个养父雍正打下了一份足够厚实的家业,以你的行事,还吹什么乾隆盛世、十全老人?一国之人力物力,浪费在你的手里,未免太过可惜,是时候换个总裁了。”
这番话说出来,乾隆也顾不得魏野揭穿他的身世之谜,只是面色涨得通红,只是指着魏野道:“你!你!朕之江山远迈汉唐,千载以下,何尝有这样的盛世?”
魏野点头道:“以人口滋盛,财赋用饶而言,乾隆朝一出,汉唐宋明皆不足论,要说盛世,嘿,勉强也算得上千载以来第一了。可惜,这盛世后面,就像这造酱处,甜酱送给贵人们开起了筵席,而臭气倒是留给全天下人消受。你烧书、杀落第秀才,不过是为了防备黄巢一流人物,养贪、聚敛,不过是国富民弱的削权故伎,若放在汉唐之世,那便是个大大的明君,只可惜……”
说到此处,魏野一挥手,一道冰寒之气瞬间就笼罩了整个造酱处。
也将乾隆那些反驳之词全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只有仙术士悠悠一叹道:“芝兰当道,不得不除,何况你这煌煌大清连芝兰都算不上,只是一个挡路的臭酱缸子?”
……
………
翻开西历十八世纪末、十九世纪初的遗老遗少们编著的《啸亭杂录》、《燕京竹枝词》一类笔记、诗集,有一个调子永远不会变,便是对乾隆朝的好日子的追忆。
比如那些镶嵌宝石的蝈蝈葫芦、高手内画的水晶鼻烟壶、三十六只一套的景德镇避火图茶盅,那些如彩霞般铺洒在水中的金鱼、哨声如洞箫般悦耳的鸽群、王府石榴树下摇着尾巴的肥叭儿狗。
那些宗室遗老,一面学着明末遗老张岱的口吻,自叹着“砍头怕疼”,一面以怀念的口吻记载着乾隆朝的一点一滴。如果可能的话,这些笔记与诗词,会在未来的这个国家里造就一堆追捧“大清范”的清粉吧。
可惜,尽管戏子行与说书先儿里的落魄满人一堆一堆的,京城旗人的悠闲生活更是为这些市民娱乐行当提供了数不清的段子。但是哪怕是最敢于信口开河的历史发明家,也很难为大清的灭亡找到什么有效的遮羞布。
因为这地实在是太不好洗了些。
刚刚过完了生日没几天,自称“一代雄主”的乾隆皇帝,便被人从清宫造酱处里揪了出来,然后被装上囚车全国巡回,沿途喝令那些拖着辫子的大清忠臣们放下武器,就地投降——这样的十全老人,这样的千古一帝,倒让人怎么个洗法?
原本在京师内城,好几家公爵府、贝勒府、亲王府,还敢于将自己的家奴组织起来,发给刀枪去抵挡金钱帮的人马。
但是当几辆现成的囚车出现在这些王府正门的时候,哪怕是最死硬的礼亲王永恩,见着囚车上的那人,也只是惨笑着对自己的福晋说了声:“爱新觉罗家享受了一百多年富贵,不冤。”
随即就抹了脖子。
魏野端坐在紫云降真车上,看着金钱帮的人马冲入一家家亲王府、郡王府、贝勒府,控制这些前清的龙子凤孙,控制一处处的重要衙门,只是嘀咕了一声:“倒是省了慕容鹅不少的麻烦。”
此刻也不过是日上三竿时候,原本熙熙攘攘的京城,却变得空无一人,只有内城的旗人们隔着门缝,吞声饮泪的动静。
慕容鹉兴致倒是极好,时刻有人马将各处战报送上来——除了那些较为重要的衙门,为防止卷宗损毁,没有强攻之外。如九门提督署、各处宗室、大臣府邸,他处理起来简直豪迈得不得了,只要对方不肯投降,那就是一发战术火箭朝里面轰。
“京城的满洲八旗、蒙古八旗、汉军八旗,要怎么处置?照你的路子,该不会是集中到紫禁城前那个广场上,然后开着压路机来回地碾吧?”
“哪能呢?除了有世爵、有差遣的这些旗人大爷留不得,寻常那些扛包赶车的旗人,搞死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?旗人又不是甘肃回乱的那些血脖子信徒,还有一个唯一之主和一帮子毛拉主持大局,宗室与八旗佐领们一去,自然就成了一团散沙——打发到昌平筛沙子,也比一股脑地杀光了强,我毕竟是金钱帮之主嘛!”
毫不在意将手画了一个圈,慕容鹉兴致勃勃地道:“当然,上三旗的人是留不得几个了。京城易主,各地大乱也是意料中事,那些满城里到底能剩下几个,也难说得很。这一场改朝换代,没有鲜血点缀其间,那是不可能的。宗室与八旗大族死绝,废去满文与满洲姓氏,正所谓尽诛其君长、废其礼制,才是民族融合、才是共同进步、才是共同团结嘛。我慕容鹉的地面上,不需要有个三等人来以少制汉!”
听着慕容鹉在这样雄心勃勃地畅叙日后规划,魏野冷笑道:“我是不是听错了?你慕容鹅的地面上——你那些战术火箭和三流高手,一时鎭压这京城是没有大问题,可是想要一统天下,单凭金钱帮,还差了点意思!”
慕容鹉听着魏野这样说,顿时泄气,瞪了魏野一眼道:“那你想怎么玩?难不成你还想排挤掉我们金钱帮,独占了这一块肥肉么?”
“立宪开议会吧。”魏野耸了耸肩,“我既然立了道海宗源,便只专心教务。只不过道官任免之权,要从你这里分出来。”
慕容鹉听着“议会”两字就头疼,但是听着魏野答允,却是眼前一亮,顿时点头道:“开议会就开议会,那么就按照我的意见,如今天下未定,还该是军政时期,大家通力合作,将这盘棋局彻底盘活。而后道海宗源与金钱帮作育人才,开启民智,实行训政。等到民智开通后,再行宪政,开创共和,你看可好?”
他嘴上说得响亮,心中暗道:“随你去传道布教,这时空的灵机不足,除了你这个空降的怪物与门下道兵,还有多少人能够修炼有成?你退出了政局,那最后自然是我这边人多势众,玩议会斗争,一群道士又岂是专业政客的对手?”
魏野似乎对慕容鹉的这点小心思丝毫不觉,只是耸了耸肩道:“是不是还要先选个彼此的吉祥物出来?虽然驴和象的头彩不好,不过换成玄熊和金蟾什么的,倒也和咱们两家妥帖得很。”
慕容鹉大笑道:“这种小事,随便你随便你!”
说到这里,他又止住笑容,正色道:“欲安京城,先定直隶,如今直隶总督尚在保定。为了保住胜利果实,明日一早,咱们便要赶到保定去,将直隶省的督抚一勺烩了才好行事。”
听着慕容鹉说起保定,魏野心头蓦然一动,似有什么警兆隐隐发作,然而心神一定间,却是莫名其妙,不知其所来。